东海公听了胡三问的话,心里十分不快。他自己算起来只是赵国治下一个部落的酋长,寻常时候见了官僚和封君大夫们都要矮上他头,孱弱的楼烦部居然如此大胆,推出个“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难道他们不怕叫邯郸知道了?不过不管他们怎么自做自为,部落间以实力论高下,楼烦部在赵国安平君与邯郸之间的战争中失去了数千青壮,是如何也掀不起大浪的,先让他们得意几天,之后自然可以慢慢算旧帐。
东海公心思一转,当场堆下笑来,向李克点头示意,口称恭贺楼烦部向前迈了一步。
李克听不懂东海公说什么,但他想既然自己已经是代理首脑的地位,跟对方平起平坐,那么……李克大步上前,伸出强壮的右手,想来一个热情的握手。
这下把在场人都吓了一跳,部落之间通常王不见王,两边只以使者往来,今次两相会面,楼烦部居然行此怪礼,很多人无法接受,而且一柄明晃晃的装金大剑正悬在李克腰间,林胡部近卫们当时就握住了腰上的刀柄。
东海公一部之长,气度也是非凡,当下明白了李克的动作,上前有力地握住了李克的手,还顺势一带,两人抱臂相拥,亲热非常。李克也找到了当领导人的感觉,拿胡三问昨晚好不容易教会他的问候语向东海公致敬。
“不知贵上是哪姓的当主,如何做了楼烦之王,我等怎么不知道?”东海公扫了一眼到场的首领们,冲李克问道。在场的首领们瞧着李克非常面生。
胡三问这时充当翻译,眼睛一眨提醒李克不要说话。
“楼烦王位已经空缺二十余年,今番有塞北大姓呼涂氏的青年家主入关,六长老公推他为假王,因是近日之事,所以还未向诸位首领公开。”
话音刚落,一柄割肉大刀就钉在了案上,大刀的主人腾地立起来,大声说:“楼烦敢立王位,我看是疯了,要称王也轮不到你们部!”
响应他的话,几个首领也都站了起来,阴沉地瞧着李克。
李克脸色一僵,心说我一句话还没说呢就惹着你们了?看来不用废话,还是用武力解决吧,既然已经够得着东海公,不如来个利索的,他刚想抽剑直接砍了东海公,然后来个中心开花,直接闹大。胡三问看见李克手指的小动作,赶紧摇头制止。
东海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动作,眼眉一挑,周围的卫士们本来就因为李克兵器在身而非常紧张,此时察觉到不对,两边壮士一挤,把东海公护在中间。
李克见时机已失,顺手摘下佩剑。八把林胡人常用的锐利直刀就拔了出来,指住李克。
“尊贵的呼涂家的客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东海公皱眉问道。
李克好整以暇地摆弄着宝剑,侧脸对胡三问说:“你来翻译,就说我是来砍他脑袋的。”
“贵上不要误会,更不要生气,楼烦假王呼涂楞错本是关外万人匹骏马骑士的首领,今次来到这里,专门为东海公带来了他的挚爱兵器作为礼物!”胡三问说完,躬身施礼,小声跟李克说。
“哦?真是礼重了!”东海公十分高兴,伸手来抓李克的剑鞘,李克偏不松手,气氛又诡异起来。
“给他!”胡三问猛踩李克的脚。
“真是亏大了,我还没捂热乎呢……”李克惋惜地说,把手一松。
东海公抚摸着剑鞘,叹道:“果然是王者之剑!”他面带不快地转向刚才对楼烦部不友好的首领们。
“来到我这里的就都是朋友,如果因一点言辞和名位之争而破坏了大事,老夫将深为贵部惋惜!”
他的话说得客气,但里边的意思很明白,爱玩玩不玩滚。首领们当然也知道,这次能否为自己的部落争取到利益,全看此老心情,一战而胜李牧,夺榷场,的确是大胆而自信的举动,胡人们崇拜英雄,东海公这此确实是取得了盟主的地位。
宾主落坐,李克坐在东海公一侧,他暗自掐算,觉得要杀此人只需要几秒钟就够了,所以非常放心地与首领们宴饮。首领们对李克不通胡语非常奇怪,但胡三问将此事解释成是楼烦部习俗——王只与本部之人说话。
几盏奶酒下肚,会议没有进入主题,东海公为了显示自己的富有和大方,故意安排了非常丰盛的酒宴。这时他看首领们兴致渐高,一拍手,八个打着赤膊的武士走进了的帐。每个人手中拎着一个首级。
“诸位请看,这是李牧手下的赵兵,昨日正午,我部健儿们与赵人鏖战,斩敌首而归!”
这个情节怂动了所有在场的首领们,敢于正面跟赵人开打,等于是向邯郸宣战,他们以为东海公只是以人多势众,驱赶了李牧,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嚣张!几个持重老成的首领当即就有了退缩之意,但身在林胡营中,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假意向东海公贺喜。
东海公察言观色,心中暗记哪些人是可以联合的,哪些人不可信赖,一扭头看向李克,只见李克脸上没有表情。
“贵上是否对老夫此举有所保留?”东海公微笑着问。
胡三问赶紧说:“我家大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东海公击败赵人,为诸部出了一口恶气,大王自然欢喜得紧。”
李克猛一拍桌案,说:“你们也太废物了,怎么没把李牧那小子捉来,要是换了我,两千对两百,闭眼着能把他拿下!”
东海公粗通中原话,听了李克所言,立时猜对了一半意思,登时大怒,说:“你敢小瞧我们!”
胡三问气坏了,心说不愧是糊涂愣错,这个名起得真对!
“东海公息怒,我家大王最恨赵人,尤其是那个李牧,他见了赵人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李牧如果到了他的手里,定然要受遍楼烦部五道大刑,绝计不会让他这么快地死去,相比之下东海公只是斩了他们的首级,实在是仁慈啊!”
胡三问恶狠狠地对李克挤眼,小声说:“再敢胡言,老夫就不伺候啦!”
东海公叫胡三问说得勾起了好奇心,压下怒火,问道:“不知你们楼烦部有哪五道大刑?”
胡三问刚才也是病笃乱投医,此时深深地后悔。
“你惹的麻烦,你来圆场吧……”
李克听胡三问翻译完,微微一笑,说:“第一道,老虎凳!”
“……”
胡三问懵了,小声说:“上将军是要玩死老夫不成?”
“换个你们能理解的吧:第一道,把人绑在一条案上,在他的旁边拴一头老虎,拔光老虎的牙齿和爪子,让他的皮肤被老虎舔光!”
胡三问大声宣布李克的酷刑,在坐的首领们一阵骚动,都说没听说楼烦部有这么麻烦的刑法,而且这老虎从何而来?
“第二道,辣椒水!”
“何为辣椒?”
“你就这么说:把铁针的尖揉到奶酪里,让他吃下,然后给他灌开水,奶酪烫化了之后,此人定然疼到求死不能!”
胡三问宣布了李克的第二道酷刑,这次连东海公都挑起大指,说:“捉到了李牧,就当用如此酷刑,不然怎么报得了这三年来我们受的欺辱!”
“第三道……老子编不下去了,你看着胡诌吧!”
“我家大王本来要将五道酷刑公之于众,但既然李牧在逃,那么就等我们捉住了他,再当着诸位的面将其处死,这五道酷刑施到时候自然大家都能看到。”
东海公微微眯眼,心说楼烦部的调门居然比我还高,老夫只想捉了李牧,要求更大的地盘,楼烦居然言明要诛此人!不过正好,此事已经不好收场,既然他们跳出来,我们乐得顺水推舟。
想到此处,东海公一拍案上宝剑,起身向李克敬酒。
李克一摸桌上酒盏,发现已经空了。东海公的宴会在诸胡中档次相当的高,这酒浆乃是花高价买来的佳酿掺上刚生驹的母马奶水所制,相当好喝,李克贪喝了几杯,酒桶已经见底。
东海公佯怒对侍从说:“你们怎敢慢待我的贵宾?”
侍从吓得伏地请罪,呼唤酒来。
一个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的小侍从端着一桶酒打着赤脚步入帐中,先向李克行礼,抬头的一刹那,李克认出了他。
这不是头两天刚进榷场的时候,那个匈奴人的小奴隶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侍从恭敬地给李克添酒,手伸出来的时候,李克看见上边尽是疮疤。胡三问在旁边端详着小侍从的面庞,愣住了。
“来,尊贵的楼烦朋友,愿我们不久之后就可以把那个假字去掉。”东海公再次举盏。
李克也不客气,向首领们示意之后一饮而尽。
这时一个一身劲装的林胡青年大步进帐,附耳向东海公说了什么,东海公脸色一变,宣布道:“李牧领着他的残兵败将前来送死,诸位有没有兴趣看老夫将其生擒……再交到楼烦王手中,受遍五道大刑将他处死?”
众人轰然叫好。
东海公刚要起身,那个林胡青年早看到了席见的李克,忽然指着他叫起来。
李克抬眼一看,这不是熟人吗?李牧拿林胡人当人质找东海公要钱的时候,就是让这个小子去传的话。
“他是赵人,跟李牧是一伙的!”
帐里众人大吃一惊。
“不错,老子就是李克!”李克跳上桌案伸手就去抓东海公。有了这个人质在手,一切都好说。
东海公年老体胖,移动不便,但他身后的卫士都是敢死之辈,刀子同时向李克招呼过来。李克避开兵刃,向东海公袭去,胡三问从袖中抖出两把短刀,护住李克背后。两人眼看就要得手,横向杀过来一个高手,把他们拦在圈外。首领们一听说是赵人的奸细,也都来助战。
东海公由震惊变成了狂怒,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头一回叫人耍弄成这样,他一摸案上的宝剑,嗯,剑呢?念头刚闪过脑海,一阵剧痛从后腰袭来,东海公站立不住,歪倒在地。
小侍从手里的宝剑猛地一拧,东海公发出一声痛苦的**。
“勿吉快逃!”胡三问从人群中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