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搅了赌局,立即引来一阵愤怒的嘈杂声。取胜的一方群情激愤,当场就抽出了刀子。
败北的妇人倒在地上大声号哭,口里絮絮不知说的什么。
李牧转头对李克说:“今番给大人看个热闹。”
李克说:“初来贵地,看的热闹已经不少了。”
李牧当即大声重申赌局无效,重新比过。
方才得胜的一方推出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此人语气生硬地说:“将军如此不公,怎让我等服气?”
“这位……额,力士姐姐大病初愈……我们男人的事就得用男人办法来解决,下面就由本将,代替她出战,你们哪位敢来应战?”
李牧说着就把黑缎子锦衣系在腰上,又露出他那身结实的腱子肉,跳下案子走进圈里。
“下面就由邯郸来的这位大人为此局赌赛公正,如果李某败了,听凭贵方发落!”李牧隆重推出李克。
李克一阵尴尬,心说真是低估了李牧不靠谱的程度啊。不过事到临头,总不能怯场,他迈步走过来,在众人狐疑的眼神里,大模大样地往李牧的签押案上一坐,偶然看见李牧左肋上一个青紫的拳印鼓起来足有烧饼厚——那是他的杰作。
对方的话事人说:“李将军莫耍无赖,方才明明是我方胜了。”
李牧勃然变色,一脸骄横地说:“方圆百里每一颗草都是姓李的,从没有人敢如此跟本将说话,我亲自下场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敢说一个不字,现在就让你们滚回草原上吃风!”
全场肃然,李牧如此以势压人,就算是李克也有点看不过去,不过此时不便说什么,看他表演便是。
对方一阵窃窃私语,也选出一人。此人高不及马背,长得几乎圆了,体重只要有李牧的两倍,他也把外衣扯掉,露出黑黑的护心毛来,脑后两根黑黑的小辫解散开来,跟李牧的发髻结在一处。
两人站定就等李克发令。
李克见过荒唐的,可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他一迟疑,却看见李牧这小子正在跟他挤眼。
这货肯定憋着坏呢!
李克不知道这赌赛是怎么个玩法,索性扬声说,赌李牧校尉胜的把赌资放在他的左手边,赌对方胜的就把筹码放到右手边。当即他的两手边就堆满了东西。李克拿眼一瞅,除了几块金银,剩下的尽是羊皮,上边画着图案,以赵字表明方位,原来是地契一类的东西。
这赌的可够大呀,李克不禁暗自咂舌。
“开始!”李克说。
双方同时发力,李牧的劣势立马就显现了出来。这种纯粹较力的比赛比的就是腰力和体重,李牧显然两方面都不行,汗从他脸上滴了下来。
对方看起来胸有成竹,大脸上的横肉因发力和疼痛而哆嗦着,却尽是狰狞的得意之色。
观众们有给自家将军加油鼓劲的,也有给对方力士呐喊助威的,乱成一锅粥。刚才败北的妇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祷告,祈祷李牧取胜,闭眼不敢去看现场局势。
“哈!”胡人汉子一声怪叫,向后退半步。
李牧实在顶不住,向前迈出了第一步,咧着嘴从牙缝里滴出一串血珠洒在地上。人群里哄的一声。
我去!扯头发还能吐血?李克暗惊,但马上反映过来那是他挨了自己的重手,体内淤血在压力下涌进喉管所致。
对方力士得势不饶人,继续发力,李牧痛苦地大喊一声,却被扯得迈出了第二步。
刚才还在犹豫之中的赌客们这时下了决心,李克右手边的地契和金银眼看又高出一层来。
就在对方即将取胜的时候,李牧忽然双手攥住头发,双腿灵活地拔地而起,盘在对方脖子上,然后大叫一声把所有压力都施加到对方头顶,胡人力士忽然重心不稳,不由自主地前倾了一下。
李牧哪里会给他稳住下盘的机会,攀住此人头项,一肘就点向他的太阳穴。这一招有点像泰拳,狠辣而歹毒,中招的胡人汉子让这一下打得头晕目眩,扑倒在地,李牧站起来,挑衅地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赌客们,向李克示意。
李克故意延迟了几秒,才扬手宣布李牧获胜,这个脏招连他都有点看不过去。
输的一方顿时炸了营,官署正厅之内拔刀拔剑之声不绝。
“想动手吗!”
“姓李的你欺压我们太久了,今天就要讨回公道!”
说话间输了的一方持刀就来抢李牧。早有侍从把宝剑抛过来,李牧接剑在手当即与对方展开火并。
赵兵也不知是早得了李牧的命令还是例来如此,居然个个剑不离身,十几个人护住李牧两翼以攻对攻。兵刃相磕和伤者惨叫的声音响彻全场。
赢了的人自然躲在一旁观战,唯恐伤着自己,更有几个输掉本钱的人朝李克一边凑过来。
李克早瞧出端倪,大手往赌注上一压,冲凑过来的几个人一扬下劾,那意思:怎么着,想抢啊?
这几个货满脸陪笑,嘴里说着李克听不懂的客气话,打拱作揖地拉近距离。离得近一位的伸手想拽一张地契出来,结果让李克的大拳头封了左眼,转了好几个圈才倒地。这伙人这才散开,贴墙而立,躲避刀剑。
“反了你们了,本官在此主持公道,你们想反悔不成,赌品太差了吧!”
在兵刃磕碰的嘈杂中,平地忽然响起一声怒吼。那个方才得胜的妇女,扑上来冲李克就是一口。
此妇衣着华贵,上面缀满了珊瑚和金玉,动起来叮当做响,上了些年纪,生得相当富态,横扑过来状若疯虎。
话说李克在山间遇见真虎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怕过,一身功夫丢了一半,狼狈地躲开。
一扑不成,此妇踞案再扑,叫李克一脚蹬开,失去了战斗力。
“妈的,这玩意别没事往外放,伤了人可咋整!”
这时李牧那边也分出了胜负,敢于反抗的这伙人已经叫缴了械,几个受伤重的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让你们东海公拿钱来赎人,不然我一天送他一个耳朵!”李牧得胜,更加嚣张。说罢他示意手下放了刚才那个会讲中原话的胡人青年。
“慢着,把这只母老虎也放了吧。”李克说。
李牧哈哈一笑,说:“正是,留着她也没用。”他转身从赢得的赌注里捡出几张地契丢给地上一直祷告的妇人,也不管她如何千恩万谢,拉上李克就回了后堂。
“大人可曾见过如此赌赛?”李牧一边披衣,一边说。李克注意到他左半边身子已经僵硬。
“这不是赌博,你这是抢劫,还有绑票!”
“你有所不知,今天这事关系到榷场安危,更关系到边墙以南各部的平衡,且听我道来……”
李牧喝了两盏热酒,把来龙去脉详细跟李克讲了。原来方才之事是两部争地,他别出心裁安排了赌局,却故意偏袒弱势的一方,以防止另一方坐大。
“表面上这是两个寡妇争地,实际上关系重大。大人试想,这林胡一支如果兼并了太行北麓的山场,势力必然壮大,更兼此部人丁兴旺,不出十年必为赵国之患。是以本将有意折辱他们,东海公如果不能忍怒,本将就联络周围亲赵的部落和封君们一举灭之,如果此老还识实务,我就先放他一放,另找别的缘故徐徐削弱之。”
李克暗自吃惊,不愧是四大名将之一,还这么年轻就深谋远虑,真是个人才,不过这招数多少有一些阴损。
“那另一方呢?”
“另一方是孤儿寡母,楼烦余脉,只求衣食饱暖。若不是本将维护,她早就让林胡人抢得无处安身了。今天我赏她二十里草场,她必然感恩戴德,向楼烦长老们尽述我的好处,来日再欺负他们的时候,也不会说我偏心,哈哈!”
李牧的笑声很快变成了咳嗽。
“大人铁拳,本将领教了……”
“我轻易不揍人,是你自己撞上来,也怨不得我。”李克哂笑道,心里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如果不下重手,恐怕自己早就变成他的剑下之鬼了,想到这里不免对李牧为人行事的作风又有了一层认识。
“你以如此手段在各部之间搞平衡,不是把所有矛盾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吗?”
“为将者如果怕担干系,畏首畏尾,在这强者为尊的地方恐怕更不能长久。本将来此三年,一直致力于打击各种非赵势力。大不了肝脑涂地,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横行天下三十年!实不相瞒,更下作的手段我也用过!”
“这个我信,你必是经常劫道伤人,然后栽到别的部落头上,以此为名去打压他们。你瞅那个部落兴旺,哪个部落就要倒霉了。”
“嘿嘿,大人果然智慧过人,此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李牧的脸色变得神秘起来,接着说:“大人获罪于大王,还来到我的榷场,所为何事,如果不向在下明言,就辜负了我一番结交的心意。适才我可告诉了你不少见不得光的事,若你不投桃报李……是否不够仗义?”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李克嘿嘿一乐,说:“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件事,如果你想拿了我,可以试试,我不怕手上再沾点血。”
“我不是你的对手,”李牧正色道,好像在承认一件郑重的事:“也不想干涉你与大王之间的纠葛。”
“我想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