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流泄的车流漫成五色的光束,街景的霓虹灯缤纷得像圣诞树的彩挂。
整个餐厅一片鹅黄的色调,从个个锅里弥漫出的蒸汽将每位食客笼罩在一种清新而熨帖的药香里。香茗煮沸、推盏换杯,食客在浓郁的药香中微醺,一次次抻筷小酌,在缓慢的节奏中沉淀。
服务员上了小菜,丁梦夹了颗醋花生送到嘴里,一点点地啃着筷子。这是她从小养成的坏毛病,不管是筷子,还是吸管,在她嘴里都会有被咬扁的危险,从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死死不能放开,如同离不开母亲疼痛的□□。
她将漫无目的的眼神移回厅内,等着去停车的韩灏前来。知道她从小作死而成的胃病,韩灏特意选了这家药膳火锅。这样的男孩子,不惯于口头甜言蜜语,不刻意事事表达关心,但却会在一些角落,顺其自然地考虑到你。丁梦想,也算是交往多年的默契吧。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习惯,想戒都戒不掉。
思及此,她别扭地转了转头,他这样温柔的进攻在一点点瓦解她警戒爱情的围墙。
她又夹起一粒花生呆呆地放到嘴角,看着对面的一对小情侣肆无忌惮地秀恩爱:
男生的身子越过桌子,手指擦过女孩沾油的嘴角。
丁梦有些呆,心里漏了一拍,好像和那女孩一样小鹿乱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韩灏沉沉的嗓音自她头上响起,惊得她手一抖,花生踫了嘴角,掉在了白色的衬衣上。
一张纸巾立刻放在了她眼前,丁梦哦了一声迅速接过,吸了吸白衬衫上的油污。迅速颤动了两下的眉毛泄露了她遐想的心思:果然,这才是他们相处的常态,她刚才竟还隐隐期待着他像对桌的男孩一样,令她心跳漏掉一拍……
然而,现实却是这样的:
韩灏拉开椅子,身子越过桌子,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个响指,丝毫没有察觉女孩儿细腻的心思:“怎么,一年不见变木了呢!”他轻快地说,一方面放松她拧巴的心情,一方面想拉近他们之间疏远的距离。
丁梦摸了摸被他打得有些痒的额头,微微嘟起嘴角:“你才木呢,木鱼疙瘩!”
韩灏有些庆幸,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梦儿还能跟他斗嘴,倒是不变本性,实属难得。他将纸巾盒向她那边推了推道:“嘴角还有醋汁儿。”语意简洁,还是当初那般不拖泥带水,“要不是托堂姐堵你,我还真不知道到哪儿约你,看看点什么菜吧。”
“哼,就知道是新月学姐干的好事……”她声音很小,却完完整整地传到韩灏的耳朵里。
是他的错觉么?劫后余生的她竟然爱撒娇了许多。
待菜一一上齐,二人吃得热火朝天,额头上都微微渗出了些细汗,脸上现出些痛快的笑意,对话又开始变得漫无目的起来。
“早上还见了汪蕊,团团说好久不见干妈了,要你别太忙,回去跟他玩玩呢。”
闻言,丁梦微微一怔,筷子又被死死地咬在齿间,默不作声。团团......如果她能把孩子生下来,还能叫他声哥哥吧?她连名字都吝啬得没给他起......对爱情的逃避,是不是对孩子的自私呢?
韩灏见状,自知失言,知道她想起了孩子的事,恐怕她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已经知道此事了吧......他夹了块涮肉送到她盘子里,刻意转开话题:“上次听你说想要自己创业,怎么又回学校去了?”
“哦,我的创意是关于学校社团的,自然要回校采风。”丁梦立刻收回思绪,眼睛也不再盯着一处,只是她还是不敢与韩灏对视,但至少眼睛里因谈及理想而渐渐有了闪光,“要联系社团,又要寻找技术支持,a大的人才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何况,有金雁林师哥在那儿当教授,我还要靠他帮我推荐人才!”她说完,捋了捋额际被汗濡湿的碎发,倒有些像羞涩的意味。
韩灏一怔,突然有种不自信,他担心梦儿对他师哥的情愫被渐渐唤起。他想起,那时她提起她师哥,眼中闪烁的骄傲和倾慕,直惹得他嫉妒心发作,硬是把清清白白的金教授当成了情敌。知道后来误打误撞,知道了新月堂姐与他成家的消息,他才放松了警惕。这么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小气得紧,以小人之情度君子之意了.......不过,那又怎样,谁让他先于自己成为了梦儿的初恋,当然需要十二分戒备!
他们就这样一直聊了些有的没的,顾及到丁梦的心情,韩灏刻意不去提及往事,气氛倒还算得上是轻松愉悦。
直到锅中菜品被一一搜刮完毕,二人酒足饭饱地撂筷,才发现,这一餐已是吃了足足两个小时,外面已是华灯毕上,星汉满天。把车停回了校园的丁梦自然是搭韩灏的便车回家,虽然她来的时候已经反复拒绝韩灏送她的好意,但她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的霸道,直直地看着他帮她停好了车,拉着她上了那辆再熟悉不过的牧马人。
现在,他们站在餐厅外,凉凉的朔风吹得丁梦的脸蛋儿有些发烫,她又犯起了那别扭的情绪:“韩灏,你先走吧,我自己打的回家。”她嘴巴藏在围巾下,声音闷闷的。
韩灏看着站在路灯下的她,软软的棉帽,绒绒的围巾,松松垮垮的米奇大衣,一副十足的委屈小媳妇样,心下倒是一片爽朗。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怎么那么不讨人喜欢呢?
他嘿嘿一笑,将手扣在她的手腕上,拉了就走。
“干嘛呀你!别这样,放开......韩灏你赶紧放开,要不我喊了啊!”丁梦双脚蹬地,另一只手掰着他铁箍似的的钳制。
韩灏突然停下来,猛地一转身,凑到她耳边,磁性的声音就这样直直地传到她耳蜗里,令她俏脸一烫:“喊呀,你是喊非礼啊?还是喊救命啊?人民警察就在这儿,任您处置!”
丁梦一愣,看着他一脸的温柔可气的笑,又看了看四周投来异样眼神的路人......默默地放松了力气,跟着韩灏走向停车场。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无赖啊......算了,这次就算了,好女不跟恶男斗!
本以为,到了车上,他得放手了吧。他倒是一脸不在意,除了换挡,他都一把拽过丁梦的手,握在手心里。
“干嘛啊你......”丁梦挣扎了几下,他倒是越握越紧。
“梦儿,”他的嗓音带着潮潮的深情,“让我握一会儿好吗?好想你......”
他的声音那样卑微,让丁梦心底一酸,放弃了挣扎,安安静静地呆在他手心里。那样的宽厚和温暖倒是令她痴恋呢!
带下了车,脱了手,迅速说了声再见,丁梦转身就要逃离。
“梦儿......别走。”韩灏从后备箱里端出一盆铃兰,白色的低垂的灯笼花在轻轻摇晃,在暗夜中焕发光彩。
丁梦转头,立刻认出了,那是她当初放在他家阳台上的那盆暗夜吐芳的铃兰,那时,她用它来表达对他的爱恋,来表达对他的幸福祝福。如今,他是又转送给她、还是退还给她?
他把花交到她手里:“梦儿,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懂爱花、惜花、养花、护花的道理。”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改变,我又怎能不让它在你这儿开花结果?“本来,它是该春夏之交开花的,我倒是不懂花期,应把腊月的它放到温室,望它在冬日也能冰雪尽释、温暖如夏。今天,转送给你,可要好好替我照顾它,别让它在冬天枯萎。”
丁梦第一次觉得韩灏的声音像五月春风,绵绵不断地说了这么多。她听得出,听得出,他这是借花喻人,希望她像那被他呵护的铃兰,在人生的寒冬里尽吐芬芳......他这样温柔地待她,这样委婉地催促她.......让她如何不动心?
她感觉到自己眼角的湿意,恍然一醒,眨了眨眼,向后退了两步:“啊~谢谢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韩灏看着她一点点地消失在树木掩映的街道里,苦涩一笑,掏出手机,靠在吉普车前。
丁梦将铃兰端端正正地摆在阳台,柔和的月光打在低垂的花朵上,更添圣洁,像因羞涩而掩眉的少女。直道是: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悉何?”
她怎会不知那铃兰花语——幸福再来。
只是女儿心思百转千回,这样反反复复、羁留漂泊的情思倒是让他们二人吃了不少苦。那些混乱不堪的往事,早就让它随风而逝了,还有什么理由抓着它不放呢?未来.......总还是要去拥抱的吧。
黑夜里,手机突然一亮,闪出一条短信:
明早去探问何方神圣?我去接你。不过,明个早起啊,跟我去跑步!丁女侠不想败在小辈手上吧?
丁梦噗嗤一笑,暖暖的滋味停留在嘴角。果然还是三句话不离糙汉本质,先前的那番温言细语、文采绉绉果然是她的错觉!
她的手指滑动,先前的短信一条条映入眼帘:
“终于要被局里调回一线了,在警校教书可没真把我闷死!不知道,我不在岗位的这些日子里,天下可还太平?有人欺负,直接报案啊!”
“前天,尹剑带团团到警校来看我,嘚瑟地说自己快要升支队了,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气我?”
“听说,前几天darker和罗飞联手破了个贪官暗地分赃的案子,急的我心里直痒痒啊!不过,要不是你,darker到现在都不可能被我们招安呢!”
他一条条短信看似是在聊自己,却条条无不表现着对她的关心。虽然,从前的扑克脸韩灏在她面前偶尔也会露出和尚念经的特质,但如今这如沐春风的贴心关怀却从未有过.......
也许,真的是爱情让人成长,时间让人沉淀。
丁梦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划,删删减减,最后还是发送了这一个月来,给他的第一条回复: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