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丫头神情各不相同,可内心都是一样的。
他们在害怕。
顾七七娘靠着小莲花儿,养了一会儿神,方才道:“罢了,你们先拿一碗米汤来,让我先垫垫肚子。然后你们把我的衣裳首饰都拿出来点一点,别出了纰漏。”
小莲花儿立刻道:“姑娘还说呢。姑娘如今还有什么首饰?那个王氏,仗着奶娘的身份,早就把姑娘的首饰都拿走了!如今,那匣子里面就只剩下上次太太给了几根荆钗!”
顾七七娘道:“罢了。你说话声音轻些。我头疼。首饰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有人往我的首饰里面塞东西,就跟这被动了手脚的衣裳一样,白白地被人算计了去。”
就说了这几句话,已经耗去了顾七七娘大量的精神,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原来就因为守孝而消瘦得额头上全是青筋,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小莲花儿一听,连忙低头,小声地跟顾七七娘赔不是。
金瓣儿则起身去后面捧了一碗薄粥来。那粥薄得看不见一粒米,与其说是一碗粥,还不如说是一碗米汤。
看见这个小莲花儿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真是的,姑娘好歹是七爷唯一的嫡女,如今大郎君已经是伯爷了,姑娘却连一碗粥都喝不上!”
顾七七娘有些奇怪。金瓣儿连忙在边上解释道,这些日子,主母小安氏病着,翠姨娘在姨奶奶安氏的支持下当了家,顾七七娘这边的东西就有些不凑手。就是这碗米汤,还是玉叶托人从外面带了米进来,用屋子里的茶炉子现熬的。只是,因为米不多,所以难免有些老不叮咚的(形容粥或者米汤稀薄,轻轻一碰就晃荡)。
顾七七娘就着金瓣儿的手,一点一点地将米汤喝下去,喝了小半碗,这才摇了摇头。
顾七七娘缓了缓神,将目光扫过这三个丫头的脸。
显然,这些日子以来,小安氏和他都病着,想来下面的人也都以为要变天了,所以,下面的丫头都跑得不见人影不说,就是这三个也是担惊受怕的。
顾七七娘想了想,道“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我们大宋建国未久,所以规矩上有些混乱,姬妾之流都敢跟正室呛声儿。可随着时间推移,皇权稳固,太太的位置也只会跟着越来越稳固。哪怕是姨奶奶得老爷的心,那个时候也奈何不了大势所趋。就是老爷,哪怕老爷不顾宋家对我们家的恩情,可就凭着先头老太太的情分跟子孙前程,老爷也不可能给太太没脸。现在我们最要紧的便是,将衣裳首饰什么的检查一番,免得中了算计。”
玉叶和金瓣儿都是客女,是顾家部曲亲兵家的女儿。与其说是他们来顾家做丫头的,还不如说,是他们家里为了向顾家表忠心才送他们进来镀金的。如果不是因为顾宁用命换来了二等伯的爵位,作为顾宁唯一的嫡女,顾七七娘还没有这个资格用他们这样的客女做丫头。
那可是顾七七娘的几个正经嫡出的堂姐的待遇。
不过,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家里的规矩混乱,如果他不说点什么、不做点什么,是不可能降服这两个丫头的。当然,如果不能降服这两个丫头,那么,顾七七娘也就别想得到更多的支持了。
顾七七娘可是很清楚,翠姨娘是怎么利用那些个丫头婆子们在背后抹黑他的。翠姨娘可以拉拢那些丫头婆子,却不可能拉拢顾家的部曲亲兵。而这些人,顾七七娘不需要这些人向自己效忠,只需要他们在必要的时候为自己说话。
毕竟,这些部曲亲兵不是顾老太爷的人就是顾七七娘的亲祖父顾家老爷的人。
听见,顾七七娘这么说,玉叶和金瓣儿都松了一口气。
作为客女,他们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可是,哪怕是他们有本事,若是上面的主子撑不起来也是枉然。
现在看来,这位姑娘年纪是小,却也不是没有脑子。如今七奶奶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姑娘若是再撑不起来,他们也没有这么多时间精力在这个姑娘跟前耗着。
三个丫头忙活了起来。
一个将衣柜子打开,将衣裳一件一件地取出来清点,一个将首饰匣子捧过来让顾七七娘过目,至于年纪最大、力气也最大的玉叶则全程支撑着顾七七娘,防止顾七七娘气力不济而软到。
小莲花儿抱着首饰匣子过来,道:“姑娘,你看,这里面还有什么首饰?除了太太上回给的这套荆钗,哪里还有什么首饰?!”
顾七七娘怎么说,也是个嫡女,哪怕他才七岁,顾家也不会短了他一个小姑娘的份例。所以,顾宁去世之前,顾七七娘还是很有些金银首饰的。可眼前的首饰盒里面空荡荡的,往日半满的金珠首饰如今更是连影子都不见,只有那几根荆钗,什么都没有。
小莲花儿别的不知道,却也知道顾七七娘的首饰值好些银钱。他不想让自家姑娘白白地吃亏,也不想便宜了那个奶娘,找到了机会,就嚷嚷。
顾七七娘道:“是谁拿走的?”
小莲花儿噘着嘴,道:“还能有谁?不就是王奶娘!姑娘您可能还不知道,这几日,王奶娘已经往翠姨娘那边跑了好几趟了!”
顾七七娘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见顾七七娘一脸平静,小莲花儿十分不可思议:“姑娘,难道您就一句话都没有吗?!”
顾七七娘道:“不然,我该如何?”
小莲花儿道:“当然是把王奶娘抓起了,一顿拷打,追问首饰的下落啦!”
顾七七娘道:“若是按照你说的做了,知道的人倒是明白我是在收拾不规矩的奴才,可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父亲的孝中闹着要插金戴银呢!若是有人再撩拨几句,我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小莲花儿不甘心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顾七七娘道:“安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把脸上的不平收起来。”
小莲花儿不甘心地扁扁嘴,到底不敢违逆了自家姑娘,也只得应了。
边上听着的玉叶和金瓣儿两个互相打了个眼色,都低下了头。
金瓣儿将所有的衣裳都铺在了顾七七娘的面前,顾七七娘也不看,只是道:“父亲新丧,按照规矩,我可是要披麻戴孝一身斩縗三年整。除了生麻,其他的料子根本就不能近身。你们看看,只要是不合规矩,或者是看着眼生、古怪的,都拎出来。”
“是。”
顾七七娘的话淡淡的,可玉叶和金瓣儿两个都不敢大意,玉叶更是在顾七七娘的示意下,也过去帮忙。没一会儿,衣裳便收拾好了。
也不是收拾好,而是顾七七娘的衣裳明显地被分成了四堆。
第一堆就不用说了,全部都是之前顾宁的死讯刚传来时,嫡祖母宋氏叫人准备的。顾宁陈灵三十五天,顾七七娘也哭灵三十五天,再加上出殡,早就不成样子了。不止好些地方都有些脱线,甚至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磨损。当然,从规矩上来说,这身衣裳自然是最符合规矩的。
第二堆却是熟麻做的。若是顾七七娘那几位嫡子嫡女的堂姐妹们,穿熟麻的衣裳表示同哀,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可顾宁却是顾七七娘的亲生父亲,若是顾七七娘跟那几位正经嫡出的堂姐妹一样穿戴,那就是不孝!
另外两堆,顾七七娘更是不想看。这两堆看着是不大,可一堆是丝绢做成的中衣里衣,一堆则是细布做的。虽然都没有染色,虽然都是原色的。可丝绢、细布的原白色跟麻布的原色又怎么会一样?这样的衣裳出现在顾七七娘的衣柜子里,那根本就是把顾七七娘往死路上逼!
看到这四堆衣裳,顾七七娘的脸自然是阴沉了下来。
玉叶和金瓣儿两个既然能够被上头选中,成为顾七七娘的大丫头,哪怕他们不是顾家所有丫头里面顶顶出挑的,可是他们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该知道的却也知道。看到这两堆衣裳,这两个丫头都变了脸色。
顾七七娘冷冷地道:“看来是有人嫌我病得人事不知还不够,想要我的命呢!”
玉叶和金瓣儿都低下了头。
顾七七娘定了定神,等头晕目眩好些了,方才道:“罢了。小莲花儿,我记得你娘半年前给你添了弟弟。这些丝绢衣裳,你就拿去拆了,记号什么的,也用针挑了,把料子拿回去,给你弟弟做两件小衣裳,轻薄细软又贴服,比外头买来的强。”
小莲花儿一听,连忙应了。
顾七七娘又道:“既然我要守孝,你们身为我的丫头,也是要穿麻衣的。这些熟麻的衣裳,你们也拿去分了罢。”
玉叶连忙道:“姑娘,这些到底是府里给姑娘做的衣裳,婢子们哪里敢上身的?更何况,我跟金瓣儿两个一个比姑娘大六岁,一个比姑娘大五岁,姑娘的衣裳,我们两个哪里穿得下?若是姑娘信得过婢子,就交给婢子可使得?婢子带到二门上,交给婢子的哥哥,让他换了生麻的料子来,婢子几个悄悄地给姑娘另裁了衣裳。姑娘看,这样可成?”
顾七七娘想了想,道:“还是不用了。谁知道外面有没有人等着瓮中捉鳖,想抓我们个私相授受呢。”
金瓣儿道:“姑娘,您看,你在屋里躺了这么几天,下面的人都野了心了。这样的丫头,姑娘使唤起来也不利索。婢子有个妹子,今年正好七岁,家里也在为他走门路,想让他进来伺候呢。若是姑娘看得上,婢子就让他进来。至于这些衣裳,就当是婢子家里奉承姑娘,先给他预备的。姑娘看,这样可使得?”
玉叶连忙摇头:“金瓣儿。我们传递个东西,还有人等着呢!更何况是个大活人!再者你那个妹子也太小了。我们府里的丫头,哪个不是八岁进来伺候的?而且,能在这个年纪进来的,多是管事家的孩子,做的,也依旧是小丫头、粗使丫头的活计。”
顾七七娘想了想,道:“不妨。我们新搬了屋子,下面的人多是新进来的,又是生面孔。除非刻意留心,不然,这一个大活人比几样东西更不打眼。再者,我如今要守孝,少不了要抄写经文。你们一个统领着我屋里的事儿,一个管着我的衣裳首饰,一个伺候我日常起居。再弄一个伺候笔墨,也不算出格。金瓣儿,让你妹子进来需要多少时间?”
玉叶道:“姑娘!”
金瓣儿道:“婢子回头就让人带信儿回去,约莫晚上的时候,姑娘就能够见到婢子的小妹子了。”
顾七七娘想了想,道:“今日就算了,明日罢。让你妹妹明日进来。”
“是。”
金瓣儿连忙应了。
玉叶见顾七七娘已经定了主意,也只得放下,道:“姑娘,这细布的衣裳,姑娘打算如何安置?”
顾七七娘想了想,道:“另外找个箱子或者是锁箩(带锁的竹篾编成的箱子)、荩箧(荩草编成的箱子)都使得。记得要上锁。我另外有用。”
三个丫头听说,立刻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