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 第一章第四节 健妇单铁塔

    等三个丫头们都完事儿了，顾七七娘方才让这三个丫头伺候自己更衣，又道：“玉叶和小莲花儿陪我去上房，至于金瓣儿，这屋里就交给你了。”

    金瓣儿连忙应了。

    玉叶道：“姑娘要去奶奶屋里，就我们两个伺候着可不大妥当。如今这后花园里人来人往的，若是让姑娘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好？婢子还是去把诸位姐妹们都叫回来。”

    “不用了。”顾七七娘道：“我都病成那个样子了，也不见他们伺候着，可见是他们不想伺候我这个庶子之女了。由他们去罢。”

    玉叶一听，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知道，这位姑娘虽然嘴上淡淡的，却是真生气了。

    玉叶不敢再说，只得上来跟小莲花儿一起，扶着顾七七娘一步一步往外面挨。

    顾七七娘一家子住的这处宅院，原本是顾七七娘的曾祖父顾家家主顾老太爷给自己的幼子顾溪准备的。

    顾溪的年纪最小，辈分却大，加上顾老太爷心疼小儿子，所以这宅院的规制虽然不高，可占地却不小，只比顾七七娘的祖父顾海那边的宅子略窄一点，相差也不多，就差了两排仆役裙房而已。

    要知道，顾海那边的宅子可是主宅，不止住着顾七七娘的曾祖父、老太爷顾山和继室张氏、幼子顾溪，还住着顾七七娘的祖父顾海一家子，包括顾七七娘的几位伯父叔父和他们的妻妾儿女，光主子就将一百多号人。

    顾七七娘的屋子是后花园里唯一一座位于这处宅院的中轴线上的屋子，论大小，不是后花园里最大的院子——那处院子以及被翠姨娘所出的顾三娘给占了去——也不是距离母亲小安氏的院落最近的——那里被沈姨娘所出的顾五娘给占了去。

    顾七七娘的这处院落，也不过是为了映衬顾七七娘的身份罢了。

    顾七七娘的父亲顾宁本是庶子，却因为救驾之功而得到当今皇帝的另眼相待。因此，顾宁的丧礼是比着嫡次子的规格，陈灵三十五天方才出殡，而不是按照庶子的规格，陈灵十四天就抬了出去。作为顾宁的嫡女，顾七七娘也整整哭灵三十五天。

    哭灵可不是一项轻松的活计。

    三十五天下来，年仅七岁的顾七七娘瘦成了一把骨头，小孩子应有的圆圆的下巴也变得尖尖的，颧骨分明。按照原来的身量做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原来越发衬得顾七七娘就跟个大头娃娃一般。顾七七娘脸上那点子婴儿肥更是完全不见，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就看见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儿圆，看得人心里发慌。

    本来，顾七七娘身体就不好，要去上房，至少也该是奶娘抱去上房，或者是坐了小轿子去。可这会儿，顾七七娘的奶娘早就不知道投靠了谁，根本就不在跟前伺候，这屋里的奴才更是没规矩，上头的姑娘都病得人事不知了，他们却跑了个没影儿。

    顾七七娘也只能由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扶着，一步一步地往外面挨。

    顾七七娘到底是嫡女，他的同胞哥哥又是现任的二等忠靖伯，自然是有人奉承他的。

    这不，一个健硕得跟一座山一样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可要小的伺候着？”

    玉叶本是顾七七娘的嫡祖母宋氏身边伺候的二等丫头，小莲花儿更是打小跟在顾七七娘身边，他们都是屋里伺候的，都很少跟下面的粗使仆妇们打交道——那是下面的跑腿的小丫头们的活计——更不要说眼前这个满脸横肉，哪怕这个女人挤出了谄媚的笑容，也让人感觉不到讨好，只有恐惧。

    除了小莲花儿强撑着挡在顾七七娘面前，就连扶着顾七七娘的玉叶也是瑟瑟发抖。

    反而是顾七七娘，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顾七七娘早就知道，以貌度人是多么可笑，而现在他又是多么需要人。因此，顾七七娘只略略愣了愣，又定了定神，道：“你是哪个行当上的？什么时候上来伺候的？我怎么不曾见过你？”

    那女的道：“小的姓单，就一个诨名儿，唤作铁塔。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国公爷手里的火头兵。小的什么都不会，就是一把子好力气。上次太太挑人，说小的力气好，人也实在，便将小的调到了这边的厨房。后来，翠姨娘又说，小的看着结实，便让小的来给姑娘看守门户。小的前儿个刚刚进来伺候，姑娘不曾见过小的也是自然的。”

    玉叶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这翠姨娘是什么意思？一个妾室，也要插手七姑娘屋里的事儿么？七姑娘再年幼，也是嫡出，哪怕是七奶奶病得人事不知，也还有太太和大奶奶照应着，哪里需要他一个楼子里面出来的女人多事儿？再说了，这么壮硕的人，又长了一张这么凶狠的脸，胆子略微小一点儿的，都能吓出格好歹，更何况自家姑娘这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玉叶都能够想到这些，顾七七娘自然也想到了。顾七七娘想到的，甚至比玉叶还多些。

    如今他母亲小安氏正病着，翠姨娘当家，只要翠姨娘瞒下眼前这个女人的出身和背景，故意将他自己插手将这个女人送来的事情暗地里透露出来，不用自己开口，自己屋里的丫头都能够将这个女人打发走。可是这个女人的身后站着的却不是那个翠姨娘，而是顾家的老太爷、现任的修国公，也就是顾七七娘的曾祖父顾山。

    将这个女人打发了，就等同于是同时得罪了曾祖父和嫡祖母宋氏！

    想来，自己上辈子不曾见过这个女人，显然就是这个女人没等见到自己就被打发了。自己的亲祖母偏爱翠姨娘生的庶姐，哪怕上头知道这里头也有猫腻，那翠姨娘也不会有一点事情。反倒是让自己背了全部的不是。

    自己的曾祖父，年纪大了，只会相信自己和自己的老部下，可不会听自己这是庶出孙子给他养的重孙女儿的解释。

    想到自己上辈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被长辈们嫌弃厌恶有冤无处诉的苦楚，顾七七娘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

    不过，如今他身边就三个丫头可以使唤得上，其中一个更是暴炭性子，也的确需要一个仆妇，尤其是眼下，他的奶娘已经不大可靠的现在。

    这个女人的父兄既然是曾祖父使唤出来的人，顾七七娘当然不能扫了曾祖父的面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顾七七娘深吸了一口气，道：“正好。我要去母亲的上房，偏生我的身子不争气，一点力气都没有。要不，你背我去母亲的上房罢，顺便也给我讲讲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儿。”

    “是，姑娘。”单铁塔一听，连忙蹲下来，将顾七七娘稳稳当当地背上了背，这才道：“姑娘想听什么？”

    单铁塔不愧是单铁塔，这声音就好像洪钟一般，震得顾七七娘的耳朵嗡嗡作响。

    顾七七娘不得不开口：“轻些儿。你的嗓子震得我胸口难受。”

    单铁塔的声音立刻就低了八度：“是，姑娘。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就说，你到这边伺候的事儿吧。太太就单单挑了你一个么？”

    “怎么可能？”单铁塔道，“光小的知道的就不止呢！好比说秦嫂子，烧得一手好全灶，宴席也来得，家常菜也来得，还煲得一手好汤。太太说，我们这边不管怎么也是伯爵府邸，将来少不得做宴席的，就把秦嫂子给派了过来。还有王喜儿，做的点心那叫一个精巧！王喜儿还会做素斋。太太说，我们奶奶和姑娘小爷们要守孝三年呢！吃这素斋正正好儿！”

    “还是太太考虑得周全。”

    就这样，说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一行人便来到了小安氏的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