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微 第三十章这个男人的寂寞

    林思微愕然，道：“师兄何时有的这样想法？”

    欧阳瑾瑜突然抓住林思微的纤纤玉手，正色道：“微儿，如果我们两个人可以抛开世事恩仇，你是否愿意陪我相伴到天之涯、海之角？”

    林思微盯着他的眼睛，不见任何波澜的起伏，她挣脱开她的手，摇摇头，轻声道：“师兄，我不愿意。在微儿眼里，师兄就是师兄，你取代不了其他。嗯，且说回来，师兄，我们彼此是能抛开世事恩仇的人吗？”

    欧阳瑾瑜心下一痛，连再挽住师妹小手的机会都没有了么？自己刚才怎么了，怎么会说出这般混账话，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行径来？接到师妹信函，他内心挣扎良久，本不想来的，结果还是来了，却是如此结局！

    欧阳瑾瑜有些语无伦次，道：“微儿，你能不能当师兄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我们还像从前，和从前一样……”

    “不能，”林思微冷冷打断他，道：“男儿便要有所担当，师兄在想什么呢？”

    欧阳瑾瑜面色越来越黑，一咬牙，道：“微儿，来日见到师傅，你代我欧阳瑾瑜向他老人家问好，就说欧阳愧对他老人家的栽培，欧阳失了云镜已无颜再回云仙宫！保重！”

    林思微只听得心惊胆战，赫然失色道：“师兄……”

    伊人已去，花落黄昏，夕阳余晖把林思微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愈发孤寂。她想哭，摸摸眼角却发现无一滴眼泪可流。何时，她开始吝啬的连一滴眼泪都不肯再给师兄了呢？

    三日后，仍然没有半点百里雪尘的消息。而此时武林中街头巷尾所谈论的便是两日后的武林大会，高谈阔论或压抑着兴奋的私语。

    令红衣咋舌的是，林思微又不知所踪？

    沈府别院。

    林思微赴约而来，在一棵颓败的香樟树下，石桌石凳，一个锦服男子正在独自喝酒。他倒酒的姿势很奇怪，很笨拙，酒是好酒，上好的女儿红，远远就能闻到这醉死人的香气。

    这就是武林盟主之子荣耀光环下另一种真实生活的写照么？这是林思微第三次见到这个叫沈秀之的男人，也是囚禁了娘亲临月公主一十五载的男人，来时本是满腔恨意，此时见到这番场景倒生出几分怜悯来。静静观望着，她知道他内心一定很孤独、寂寞，那是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

    沈秀之突然开口，道：“微儿，乖女儿，你来了？”

    林思微面色微变，自把长剑往桌上一横，道：“是，我来了。很难过，很痛苦，是不是？”

    沈秀之拎起另一坛酒往林思微面前重重一方，不耐烦道：“来，丫头，陪我喝酒！”

    林思微不恼，反倒笑了。她自袖中掏出一纸包，优雅地打开闻了闻它的味道，在沈秀之的凝视与疑惑中尽数倒入他的酒杯中，拍拍手道：“如今这已是一杯毒酒，义父敢不敢饮下女儿亲手调制的这杯毒酒？赌，或者不赌？”

    沈秀之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思微，一手把酒杯举至眼前晃动，白色粉末与酒浆很快融合一块，道：“这么想我死？我便如你所愿。”

    “不要！！！”在林思微的惊呼中，沈秀之扬首喝个精光，道：“怕了？放心，这杯酒毒不死人的。”

    林思微突然笑了，像个无辜的孩子：“你不怕毒？”

    沈秀之又用那种奇特、笨拙的方式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打了个响指，笑道：“你根本不曾下毒，我何来惧毒？”

    “那是一种稀有蜂蜜的干粉，是不是很甜？”

    “的确，甜到酥软到人的骨子里，我感觉我都要死了。”

    “那你为何不去死？”林思微突然冷笑，手指往桌上一弹，长剑“嗡”声出鞘，刺向沈秀之胸膛，沈秀之不屑一笑，身子灵活地滑后三尺，避开剑身，但见林思微手中已幻化出双刃，转眼已攻至他眉间，变化之快令他咋舌，他大惊失色，此时已避无可避，慌忙道：“且慢！”

    林思微冷笑一声，突然收回长剑，道：“我娘亲在哪？”

    沈秀之优雅起身，不忘用手抖落身上灰尘，双臂舒展开，缓缓击掌三下，微笑凝视着林思微道：“这便来了，微儿，我们马上一家团聚了是不是很开心呢？”

    林思微扭过头便看到了临月公主，宛如第一次见到时那般惊艳，如此宠溺的眼神，这独有的芬芳，她不禁低语道：“娘亲，孩儿好想你———”

    临月公主爱怜地抚摸着林思微触手湿腻的额头，轻叹道：“微儿，好孩子，难为你了。”

    林思微手指不由抚摸上临月的花容月貌，指尖触及之处随着一颗心脏不安分的颤动，道：“娘亲，你的脸好了？”

    临月点点头，笑盈盈道：“苦尽甘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思微扑进临月怀抱，腻歪道：“娘亲，好想就这样抱着你，永生永世———”

    沈秀之附掌道：“好啦，让我们一笑泯恩仇。今晚，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如何？”

    临月蹙眉，却听林思微欢悦道：“好啊，皓月当空，清宵细长，难得望舒也来凑趣，倒也如此圆满。”

    临月听罢，目光凝重地望向沈秀之，道：“沈郎，但愿不要让我失望！”

    沈秀之走过来，温柔地为她掠了掠鬓边的碎发，声音无限魅惑，道：“临月公主，你还不信我？”

    临月嘴角逸出一抹苦笑，自嘲道：“如今临月公主不信沈郎又能信谁？”

    林思微微微一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义父，不是吗？”

    沈秀之宠溺地抚摸过林思微青丝云发，将一枚贴翠发簪斜插在林思微发髻之上，笑道：“如此，我们的微儿更美了。”

    临月心下掠过一丝愕然，缓缓道：“华胜，华，象草木之华也；胜，言人形容正等，一人著之则胜，蔽发前为饰也。”

    沈秀之笑道：“我的月儿果然是熟读百家，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这枚贴翠衬以金叶或翡翠鸟毛，才能呈现这闪光的翠绿色。我平白得如此乖巧的女儿，怎能不上心？”

    林思微纤指拂过发簪，指间空留一片温润、细腻，她不得不惊叹这似雪若云的质感，道：“多谢义父，微儿很喜欢呢！”

    沈秀之点点头，叹道：“好。”他在临月公主耳坠边私语徐徐，临月突然面色陡变，恨恨道：“胡闹！”

    沈秀之突然出手托起临月下颌，眸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道：“临月，我是认真的！”

    临月眸光一沉，巧妙地挣脱沈秀之的束缚，道：“还是闲庭对弈吧！沈郎，我累了。”

    林思微疑惑道：“娘亲，为何要闲庭对弈呢？”

    沈秀之笑道：“大家小姐闲时这十二月便是一月踏雪烹茶，二月赏灯猜谜，三月闲庭对弈，四月曲池荡千，五月韵华满园，六月池塘赏鱼，七月池塘采莲，八月同盟乞巧，九月琼台赏月，十月深秋弄菊，十一月文阁刺绣，十二月围炉博古。”

    临月眸光一沉，道：“是么？”

    林思微尴尬一笑，道：“倒是微儿乡野丫头一个，孤陋寡闻了。”

    临月自嘲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我临月在沈郎身边久了，也越来越讨厌身上这股子迂腐之气。”

    围棋初非人间之事：始出于巴邛之橘，周穆王之墓；继出于石室，又见于商山，乃仙家养性乐道之具。

    围棋盘象征着宇宙，由三百六十个天体组成，而围棋盘纵十九乘横十九，共三百六十一个棋点，多余的中心一点天元即为太极，代表宇宙的中心。三百六十的目数在旧历中为一年的日数，将此一分为四，四隅就是春夏秋冬，白子和黑子为昼和夜，如此这般便把天地象征化了。

    沈秀之手持一子久久不落，道：““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

    林思微沉吟片刻，道：“义父，可否这一子定乾坤？”

    沈秀之摇摇头，苦笑道：“围棋只有三百六十一个棋点，但却变幻无穷。黑白二子。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的限制。一阴一阳，物极必反，过由不及，势与地，厚与薄，不战屈人，若干，这些道理都形象的在棋盘上演绎着。”

    林思微手捻一子玩味笑道：“围棋既非象棋，又何必执着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呢？”

    沈秀之一子重重落下，凝声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卿非吾，焉知吾所想？”

    林思微落子有仙气，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她气定神闲道：“行乎当行，止乎当止。任其自然而与物无竞，乃弈之道也。”

    临月公主不知何时端过来两盏茶，飘来淡淡的碧螺春的清香，她重重地放在桌上，扰乱了一桌棋局，看了两人一眼，道：“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