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国盛兵强,京城盛京,更是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
盛京城郊,有偌大一片桃树林,名为桃花源。旁的桃花,都是三四月开,而这一处,却总是在寒冬的第一场初雪时一夜绽放,又不紧不慢的,任性的一直开到初夏。
此时,正是初春三月,桃花开的最盛的时候。
桃花源旁,小小的神仙村里,一个简陋寻常的小院子里,正吵得不可开交。
院子靠门的地方,站着个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女子,正两手搭在身前,平淡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道:“我说简小姐,这世上没有勉强的因缘。虽然你和我们家常天已经定了亲,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们以为齐家小姐已经过世,所以会和你定下婚约。但没想到,齐小姐福大命大,平安归来了,所以自然的,你们这婚约,也就做不得数了。”
贵妇人的对面,是个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面容清秀,肤色白皙,一身素色衣裙,脸上,却不是闺阁女儿被退婚的惊慌无措,羞臊茫然,而是一脸的冷漠,好像夫人说的这叫人难堪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一样。
傅夫人身边跟着个婆子,见简悦对自家夫人的话没听见一样,不由的帮腔道:“简小姐,您这装傻装愣装没听见咱们夫人的话,可有什么意思呢。俗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这男方不愿娶,你也没有上赶着嫁的道理不是。咱们客客气气的说,好好地把亲退了,也不伤和气不是,亲戚不成反成仇,这是何必。”
婆子说的虽然也不客气,但总还是装着客气的态度,傅夫人却因为简悦一直不说话而心生不悦,忍了下,还是忍不住的有些不耐烦的道:“据我所知,简小姐以前也不是没被退过亲。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三回,也该习惯了才是。做什么做出一副生不如死,苦大仇深的表情来,叫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傅家做了什么欺辱孤女的事情,叫人笑话。”
傅夫人口中不留情,心里也是冷笑一声。
虽然简家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简悦曾经也是大家闺秀,可那都是曾经了,一夜衰败,父母逝去,说是家破人亡半点也不过分,只剩下这么一个孤女,无权无势。若非是自己儿子痴迷了一般的喜欢恨不得以死相逼,她根本不会去提这个亲。
傅夫人想想自己儿子对简悦的痴迷有点头痛,但是想想家中那身份精贵,从天而降的新媳妇,却又心里妥帖起来。
历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由得而儿女自己做主了。这简悦左看右看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特别,想来自家儿子的一时痴迷,等新媳妇过门,自然也就忘了。而因为攀上权贵和简家退婚,这事情似乎不太厚道,可在现实的利益和自己儿子的前途面前,傅夫人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反正简悦孤女一个,即便退婚这事情是他们傅家做的不地道,也没人替她出头抱不平。
简悦冷着一张脸,沉默半响音调上扬的吐出两个字:“退婚?”
“对,退婚。”傅夫人斩钉截铁的道,随即顿了顿:“其实也不算退婚,你和常天还没成婚。就是订婚也很低调,不过是换了个八字而已,如今退婚,也不过是我们来打个招呼,说起来,你也没什么损失。”
虽然订婚不等于成婚,但正常来说,可不仅仅是换个八字那么简单。只是简悦现在家中没有父母长辈不说,连亲戚也没有一个,再加上傅夫人一万个不愿意接纳这个媳妇,因此订婚的流程就变得简单简单再简单了。
简悦点了点头,一反昨日听到消息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反倒是沉静的很,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缓缓的道:“退婚可以,但是,得有赔偿。”
“赔偿?”傅夫人皱了皱眉,有些意外:“你要什么赔偿?”
傅夫人临来的时候,对今天的事情也做了万般设想,想过简悦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却怎么也没想过,她会这么冷静的提出赔偿。
她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简悦,也不是不知道这姑娘的性子,温柔有余,坚毅不足,遇到事情,应该只有哭哭啼啼才对,怎么可能是如今这幅样子。
面对傅夫人的疑惑,简悦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道:“我很忙,时间有限,傅夫人,我想您也很忙,时间也不多吧。那我们就长话短说,退婚可以,钱不能少,嫁妆退回,补双份聘礼,这事儿就当是揭过去了,我祝傅公子和夫人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对了,不要别的,全部折现。”
虽然穷,但简悦嫁人,也是给了嫁妆的。家中爹娘仅剩下的十来亩田地,当然她自己是种不了的,租给了佃户,固定的拿些租子。而傅家,也意思意思的给了聘礼,自然不会多丰厚,但是在简悦心里,觉得也就成了,毕竟这事情现在是傅家理亏,赔偿可以,狮子大开口,就变得自己没理了。
毕竟是被退婚,虽然可怜,却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简悦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傅夫人显然听见简悦这话,觉得有些可笑。
傅家虽然在这十里八乡的算是富户,但再富,也不过尔尔。平白的掏出一份银子,又掏出一份银子,还是叫她觉得心疼。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简悦不值这个钱。
傅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这么说,间小姐前些日子那些温婉贤淑,都是装出来的?如今我做不了你的婆婆,你也就不用在我面前装了,这真面目,也就露出来了。”
虽然傅夫人也爱钱,虽然人人都爱钱,但简悦这跟着后面要钱的嘴脸,却实在是有些不好看了。
奈何傅夫人这讽刺的话简悦半点也没放在心里,她只是斜了一眼傅夫人,摆了摆手:“傅夫人,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这么个条件,你看谈得拢,就拿钱来。要是谈不拢,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当然不是在自己家里,我还没那么傻。”
简悦四十五度角望天,自言自语的道:“据说,傅家退婚的原因,是因为失踪多年,曾经指腹为婚的齐家小姐突然出现了。而且,还是达官显赫,富贵非常,这可实在是一门好姻缘。傅公子学问本来就好,若是有了这么个助力,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啊。”
虽然傅夫人看简悦十分不顺眼,但这话可算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儿子傅常天,人物品性都没话说,学问也好,先生都说了,若是不出意外,今年年末的大考三甲不是问题。等考取了功名,再有一个有力的岳家作为助力,青云直上什么,那是真的指日可待。
简悦看着傅夫人脸上写着大大的满意两个字,冷笑一声:“只是不知道,这样美好的因缘,能不能经得住我这个被退婚的未婚妻撒泼耍赖,诬蔑陷害呢?”
随着简悦的话,傅夫人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青青白白的,捏着帕子的手指几乎把锦帕掐出一个洞来,看那样子,恨不得扑上去要死简悦。
“简悦。”傅夫人连最基本的称呼也维持不住了:“虽然你和常天有缘无分,但常天对你一片真心,这样的诬蔑陷害,你怎么说的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简悦冷冷一笑:“若是真到了撒泼打滚的时候,更厉害的诬陷,我也说的出口,而那些喜欢传闲话的人,你也该知道,他们在乎的可不是真假,而是够不够热闹。”
简悦这话,句句都不要脸,但是句句却都叫傅夫人无从反驳。若这婚事还在,简悦还有个被她拿捏搓揉的理由,如今呢,若她真是挺直了腰杆,那还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傅夫人这样子,简悦知道自己这钱算是到手了,傅夫人扭曲的面孔,想想这儿戏一般的婚事,哼笑了一声:“这世上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要脸的不怕要脸的,话粗理不粗啊。傅夫人,我昨晚上没睡好,就不多招待,先回去休息了。你要是想通了,就把钱留下,想不通,咱们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简悦说着,不再理会目瞪口呆面色扭曲的傅夫人,而是晃悠悠的进了屋子,打开门后,还回头客气的笑了一下。
二八年华的女子,眉目清秀,身段婀娜,满天桃花下,这回眸一笑,真是千娇百媚。
门随即被关上,傅夫人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女子,和自己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个有些不同。可脸还是那脸,眉眼还是一样的眉眼,到底哪里不同,她却又说不出来。
傅夫人不情不愿的掏钱,而房间里,大门关上,隔绝了一片天地。
堂屋正中,供着简悦父母的牌位。
简悦在牌位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低声道:“你们都放心吧,既然来了,我就会好好活下去。借用了这条命,我一定会珍惜的。你们……安息吧,早日投胎,下辈子,一家子平安幸福,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