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牙牙学语到启蒙开智,跟在老村长身后,梁晨学了很多,每一个深夜,这个单独院子,地面地下,屋里屋外,是属于一老一少的自由空间。
在梁晨眼里,梁重山不单是一位可亲可敬的亲人,学识渊博的师长,生命启程的领路者,也是一座山,很高的山,仰首望其背影,神秘又高不可及。
他是个孤儿,从外界来的野孩子,村里人知道,他也知道。
“咔嚓!”
最后一刀,一根十年寿龄茯苓从根须向上三寸处被切开,根须轻盈落入盘中,炼制四阶驱毒丹的药材已算完全备好。梁晨收心,将散落在长桌上的碎渣等整理收拾干净,各种盆罐归位,轻吐一口气,平静道:“村长爷爷,你再查看一遍。”
此种丹品,一年来梁重山频繁开炉炼制,梁晨虽已熟稔不短时日,整个备药过程也行云流水,丝毫无滞,但炼丹一门,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况且这每一份成品药材都极为珍贵,几种罕见品种更所藏不多,他心境如明,才不敢半分自作主张,以免疏漏。
梁重山也是一位处事很有原则的老人,不会因宠爱、信任梁晨就托大,盏茶时间后打理完丹炉,迈步到长桌前,将每一份都仔细核对一遍,连碎渣边料也未放过,末了点点头,赞许道:“不错,大有进步,所用时间又少了五息,手法也越来越老到娴熟,材料浪费损失控制的极少,再磨练一段时间,我便可以完全松手了。”
火光相映,老人脸上两颊汗如雨注,尚未来得及擦去,已快将肩膀袍襟浸透,但仍显得精神奕奕。
因为亲眼所见每一天都在进步,所以才心有所慰。
因为感到欣慰,付出再多心血又如何?
两字,值得!
梁晨抿了抿嘴角,神色坚毅,认真回道:“村长爷爷,我会继续努力!”
“我会努力学好你教的每一项知识,做好每一件事,不为别的,只为让你开心。”
“我也会努力成长,直到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将来也能为你遮风挡雨。”
“我不奢求一步登天,哪怕每天进步一点点,也要让你高兴一点点。”
“……”
心中潜藏太多承诺与宏愿,但不能轻易流露,因为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一旦最终悲痛来袭,恐怕无力难撑。
“好孩子,别发呆了,帮爷爷搭把手。”梁重山观其不语,神色变幻间真切,焉能不知其心意,话锋一转,略略带过。
……
青石虽坚固,但经不住漫长岁月侵袭,有些地方已出现几许裂痕、坑洼,斑驳点点,不过整体来看,因时常摩踏缘故,依旧平滑。
不知何时,中心丹炉下熊熊烈焰已消失,火势很微弱,火苗豆丁点大,像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奄奄一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便是刚才趁备药时机,梁重山一番辛苦的成果。
梁晨两手各托一盒药材,紧随老村长身后,站在离丹炉三尺远的地方,紧盯着眼前一切,双眼炯炯,神情专注,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四阶驱毒丹不易炼制,以梁重山能耐,一开始鲜有成功,老少二人皆灰头土脸,多亏青铜丹炉牢靠,未出现爆炉等伤及性命之危险。
药物非种,分剂参差,则失其纪纲,后果可能就是飞龟舞蛇,愈见乖张,也即口中俗语爆炉。每一部丹方,都有类似警告之词,每一位打算跨入此行列之人,亦对此耳熟能详。
经不懈摸索,梁重山半年后才小有收获,近一个月方颇有心得,但依然成败参半,不甚稳定,近一年下来,所耗药材之巨,也难以计数。
即便周围群山物产丰富,可每种药材也需要生长周期,并非路边寻常花草,顺手而得即能滥竽充数。梁重山虽早有准备,如此下去,坐守宝山,也有吃尽一日。
另外,成功率则直接影响到炼丹水平的等阶评定,以一阶丹士为例,炼制对应等阶下品丹药,成功率需达百分之六十以上,中品需百分之七十,上品需百分之八十,如此递增,至于极品,则极少见矣,更有传说之中仙品、神品等,遥不可及,不明所状。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
大千世界,万万行门,每一门都自有规则,比如丹士,不可越阶而为,一阶丹士只能炼制一阶丹药,从未有过打破常规之人,也别妄想走捷径之途。
......
因此,每一次开炉动火,都是一次弥足珍贵的学习机会,是以,梁晨才表现如此庄重。
转眼功夫,梁重山已调整充分,整个人气势如虹,如即将临敌的士兵,神色专注而高昂。只见他长袖一挥,伸出宽大干枯的左手从梁晨面前一把抓过药盒,大步流星跨到丹炉前稳稳站定,右手抬至胸前,并指捏了一个手诀,猛的爆出一声呼喝:“预火,开始!”
“来了!”梁晨暗提一口气,也是同样紧绷了一根弦,但脚下仍不紧不慢,一步步朝外围长桌倒退,眼睛死盯丹炉与老人不放。
此时,炉下火苗仿佛呼的一声向上窜高了几寸,微不可查,跟着豆丁大的单薄个头也变的雄壮,仿佛近将奄息之人缓过来一口阳气,如枯木逢春,转危为安。
丹方所记,这火用的是地下岩浆之火,为热焰,很难牵引和控制。当然炼丹所需火种,还有其他品种,如寻常薪火、兽油之火、雷霆之火、天火、真火等之类不一而足,另有诸多冷焰,如魂火、冥火等此类。
世界很大,无奇不有!
不必回头,梁晨也能算出离长桌还有几步远,就像先前所站位置,自从第一次踏入地下溶洞至今就未曾改变,自律习惯,潜移默化,影响极深。
“地火百变术!”
眼见梁重山右手掌端指影连续变幻,或急或缓,似乎有一股玄奥力量隔空牵引向青铜丹炉下火苗,人、火之间建立一种奇妙联系,致使火势产生变化,梁晨不由轻声道出。
火,预昭希望,也可带来毁灭。
欲炼成丹,必先控火。
这是控火术中的一种,梁晨之前频繁见老村长施展,寻知求问中也有仔细详解,所以才能一眼看破其指间幻影。
“一变单横,
二变独竖,
三而散,
四归中...”
口诀虽简单,但心神与火沟通,要做到火随意动,犹如臂使,或大或小,或聚或散,或奔腾或安分,每一样变化都耗费心神巨大,随变化增多,耗神逐级递增,直至百变,已不可想象。
“一变...五变...九变...”
默数到第九变时,梁晨站定,朝身体左侧平移两步,右臂向后探出约一脚距离,尔后翻手毫不犹豫抓起长桌上一个陶罐,交到胸前左手,再平移一步,同样举动再抓起一个药盒。自始自终,他的两眼都在直视丹炉方向,表情或许僵硬,但肢体协调如一。
“第十一变...第十三变...应该停了...”折回的路上梁晨稍顿了顿,因为依照以往所见,到第十三变时,老村长便会停住手,但这一次,显然有异。
“喝...啪!”
丹炉边,梁重山额头又隐隐冒汗,梁晨顿足功夫,他右手掌指掐诀越来越缓,已隐约可见影踪,掌背根根青筋凸起,仿佛承受一层无形禁锢压制,下一刻就要无法坚持。然而就在这时,自他口中吐出一声沉喝,紧接着他的左脚突然踏出一步,发出清脆拍击声音,而其右脚也趁势而上,在炉边青石地面上迈出坚定步伐。
炉下将要平静之火,再一次跳动起来,各种姿态变化纷呈,分外好看。
“北斗七星阵诀!”梁晨眼睛一亮,明悟道,“此阵既然能冲破重重阻隔,从地下引火而上,自然有控火威能,引火便是控火!”
“第十四变...第十七变...第二十变...第二十...五...变!”梁晨已回到炉边,继续默记。
即使有阵脚辅助,梁重山最终也只能止步于第二十五种变化,不可再多,可见控火之难,丹门之难,为了所求,也是拼了。
这仅是开盖入药前的“预火”,之后,才能趁热打铁,一举成功。
不止梁晨一个人在努力,已很老的梁重山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