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傅莺霆穿着灰色长袍,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弄堂走去。郑老板茶寮依旧很热闹,人来人往几十年都没变过。
郑老板待沈冰热情。待小嫱和自己就未必真心了。毕竟当年他算是被赶出庭华山的。某种意义上,郑老板还肩负着监视他们的使命。
庭华山族长曾经来写信痛骂过他,甚至将沈冰也归为狼子野心的一类。呵呵,那些年啊。傅莺霆嘴角泛起笑意,年轻的脸庞也透出几分英俊的模样。
傅莺霆被请到二楼坐下。郑老板是大忙人,傅莺霆比不得沈瓷关家兄弟的身份,且只能等等。郑老板就是有心先见傅莺霆,可如今傅莺霆的面子不够大,也不好使。
傅莺霆一口一口抿着茶。二楼正下方对着的古玩店依旧清清闲闲,老板边掸灰边唱戏,十几年都没变。隔壁的成衣坊老板娘风韵犹存,孩子却长大了,不再搬着小凳子爬门口写功课了。
小嫱其实有一句话说对了,他大概真的会舍不得这个地方。
傅莺霆至今都在想。当初他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答应傅燕婷那种要求。如果没有当初的恶,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是是非非。
傅莺霆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沈绾念。此时沈绾念已经怀孕,傅莺霆惊奇极了,按记载说,不死人是几乎不能生子的。因为她们无穷无尽的寿命就是延续后代的。
傅莺霆心里很复杂。忍不住把这件事给傅燕婷说了。花园里,傅燕婷没有说话,晃着摇篮逗弄着孩子。傅燕婷产后出血修养的并不好,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傅燕婷唇色惨白的问他:“师兄。我走了孩子以后要怎么办。”
傅莺霆沉默。乱世之中养个孩子何其艰难,就是太平盛世,夜里一个被子没盖好,孩子着凉都能要了一条命。他和傅燕婷都清楚,傅燕婷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
让傅家血脉就这么…断了?
傅莺霆不愿意。
傅燕婷道:“师兄。拜托你了。”
傅莺霆点了点头。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并肩立着看着摇篮里天真无邪的孩子。——都是为了孩子。孽他做了,也认了。
傅莺霆去拜访沈绾念,沈绾念看见他很欣喜。她还记得当年见过傅莺霆,想到这傅莺霆又愧疚难当。沈绾念见了故人很高兴。挺着大肚子陪了傅莺霆很久。
沈绾念嫁的是召国沁阳君秦宓,秦宓与孟尝君齐名,是个和善的翩翩公子。热情招待了傅莺霆,坦坦荡荡,丝毫不介意沈绾念和傅莺霆的过往。傅莺霆嫉妒又羡慕。
秦宓能这么做,除了本身性情使然外。未尝不是对沈绾念信任有佳。
他们夫妻的感情真的很好。
傅莺霆难掩嫉妒的想。
沈绾念生子那天,秦宓一直在正厅守候。一步没有踏入后院,傅莺霆亲眼看见秦宓端着一杯热茶发怔,一怔便是一天。热茶凉成冷茶。秦宓那样嫡仙般的一个翩翩公子,很难想到将他拉下人间的竟然是沈绾念。
可是,仿佛一想到这个人是沈绾念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下人来报说,夫人难产。
秦宓捏着茶碗的指尖开始泛白。很轻的一个声音,保大人。
是。
下人重重磕头离开。
那一刻,傅莺霆想过退缩。
秦宓派人请傅莺霆过去。傅莺霆进门落座,秦宓看着傅莺霆眼中有泪光闪烁:“傅先生,我害怕。”
“先生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秦宓如是问道。袖子里的身体不住颤抖。
傅燕婷和傅莺霆住进秦府时是以夫妻相称。傅莺霆扯动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个笑的模样。“撑着。她撑着,我也撑着。”
秦宓的声音低低如泣:“先生。我受不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莺霆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秦宓眼泪落下来。“先生,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想替内子受了那样的苦。”
傅莺霆沉默。
秦宓重重闭上眼睛,茶碗从手中脱落砸到地上。滴水四溅,猩红的地毯染上血意。秦宓瘫软在椅子上,昏厥过去。屋内立即一片呼天喊地,很多人跪爬过去搀扶秦宓。
傅莺霆悄悄退出混乱的屋子。屋外风很大,傅燕婷撑着伞站在庭院上,地上落叶卷一层又一层,傅燕婷裙摆都沾着枯黄的叶子。“沁阳君昏厥了吗?看来天意助我们。”
傅莺霆悲痛看着傅燕婷。眼底深处有泪意。傅燕婷低低道:“我知道,师兄你舍不得。可是为了孩子,就委屈你了。孽是我的,恶也是我的。只是我修为不够才借师兄一用,师兄是无罪的。哪怕日后到了地狱阎王都怪不上师兄的。”
“燕燕,别说这样的话。”傅莺霆揽着她的肩头,温柔似水:“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傅燕婷带傅莺霆进产房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诡异的可怕。沈绾念狼狈的躺在床上,孩子躺在床上哇哇大哭,脐带还没有剪。母亲的直觉总是准到可怕,傅莺霆进门什么都没有做,沈绾念就仿佛意识道傅莺霆要做什么了。沈绾念泪流满面:“傅莺霆你不要过来,不能这么做。”
傅莺霆一步步逼近。沈绾念泪水越发凶猛,鼻涕囊着,嗓音浓重。“傅莺霆,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不能伤害我。”
“我不会伤害你的,绾念。”
沈绾念立刻护住孩子,高声尖锐:“你也不能伤害他。”
傅莺霆苦笑:“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傅燕婷抱着孩子进门,关好门。看着傅莺霆:“师兄?可以开始了吗。”
沈绾念撕心裂肺,却无力阻拦。痛苦道:“你们不能,你们不能。不能…”
傅莺霆不再说话。掏出符纸摆出奇门罗阵,星占阴阳,勾卦五行。行天道算尽命脉,举世行摆尽白骨,上合天命币数,下府判官命薄。摆朱砂走罡步,请灵诸神号令万物。
六爻铜钱被艾草烈火烧的滚烫,两个孩子四肢五体烫满红斑,傅莺霆喝声道:“八字。”
傅燕婷当机从怀中摸出两张黄符,点脐血先写下沈绾念孩子生辰八字,再割破自己女儿臀部醮写八字。此时冥火燃起,厉风如鬼。小小的屋内已经聚满八方鬼神,傅莺霆聚精会神之际。傅燕婷倒在地上,虚弱不堪。
“坏了,这个孩子不是不死人血脉!”傅莺霆大急。扭头去看,这时才发现傅燕婷命数以尽。尚存一口气而已。
傅莺霆明白这是执念。倘若傅燕婷不能如愿以偿,以后便只能是游荡世间的恶鬼。傅燕婷缓缓睁眼,似被傅莺霆吵醒,回光返照般神采奕奕:“不是。那该怎么办。”
每个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不行!”傅莺霆率先拒绝。
傅燕婷并不多劝,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也好,就让陪她我去阴间见父亲。我们一家也团圆了。”
“师父…”傅莺霆一时悲从中来,焦躁的普同困兽一般。逆天改命这种事情原本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开始,必须成功。否则换命双方都将命丧黄泉。
傅莺霆没想伤害沈绾念。他只是言不由衷,师妹已经大行将至,这个孩子再活不下去……傅莺霆不敢想之后的事。权当他对不起沈绾念好了。
沈绾念的孩子已经没了气息。他刚出生,要脆弱的多。这边傅燕婷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儿含笑。
傅莺霆闭着眼,痛苦的喊:“我不知道沈绾念八字。”
“我知道。”
傅莺霆惊愕的看着傅燕婷的脸。
一场大梦。转眼已是千百年。
郑老板终于得空,提着袍子上楼对傅莺霆打招呼:“傅先生。”
傅莺霆颔首:“郑老板。”
“你想问什么。”
傅莺霆张了张口,“什么不也不想问了。郑老板好生休息。我先走了。”傅莺霆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小二嘟囔:“这人可真怪。”
郑老板翻起一个杯子,倒傅莺霆剩茶喝:“我看他是想通了。”茶入口微凉,郑老板皱眉:“茶都凉了,去,换壶热的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