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依然安宁静谧,当日太魂山的妖兽来袭之时,沉睡的赤金大尊却仿佛重新苏醒,无意间散发了一缕无上气息,使得整个姜家宛如铜墙铁壁,纵然有养魂妖兽,也难以踏足其中,本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气象,可姜尘走过一座座殿堂却感到了一阵无声的压抑,阳光阴寒,空气潮湿,仿佛是北域的寒风,吹过了万里山河,来了此地。
“尘兄好。”
一位年轻子弟远远便看见了姜尘,慌忙弯腰鞠了个躬,神情谦逊,姜尘也不推脱,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姜家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感觉死气沉沉的,一点儿生机都不见了。”
那位年轻子弟闻言浑身微微一颤,刹那间面庞有些怪异,他环顾四周,见到四下无人,这才谨慎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有些落寞的殿堂,道:“尘兄,去看看宿老吧,姜家...唉,姜家也遇到不详了。”
姜尘望着那座枯枝残影斑驳的殿堂,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一切果然都如他预料的那般上演了,不详生灵,真的如恶鬼索命般出现在了姜家。
在登仙大陆的无尽秘闻中,不详生灵担任着一种最为诡异的角色,它们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起源为何物,宛如修罗恶鬼,让人心生恐怖,纵然是一方修为通天的人皇,遇上不详,也是难逃死劫。
据说一些古国人皇巅峰之时喜爱杀戮,不修功德,晚年后修为便会坠落,血脉中孕育的神力将干涸,天赐气运也会消散,而在登仙大陆的冗长史册中,经常会有一些古国发老人皇遭遇不测...头颅被摘下,堪比金石古玉的皇躯如鱼鳞般被割成一片片,不得善终,最是可怕。
除却人皇,还有诸多上古体质,这些体质中流淌着神力血脉,拥有上古体质的修士将远超同龄人物,遭天嫉妒,而姜尘自己身为克天命,则更为恐怖,所要面对的不详生灵在史册中的实力竟然堪比一方圣贤。
“尘兄?”
姜尘居然感觉眼前一花,神魂凝聚,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位年轻子弟在自己面前尴尬的笑了笑,嘴角微微张开似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无奈的摇摇头,转过身离开了。
“多谢了。”
姜尘一抱拳,心中莫名焦急,飞速向着那座殿堂赶去,其实他早已料到了,因为在那座殿堂中此时正有数股强大气息直冲云霄,甚至其中的最弱者都在入图九阶,实在惊人。
在姜家,唯有宿老族老等人物要化道的时候,还会如此笼罩,红白皆喜事,在登仙大陆红喜事总是会蒙上一层白雾,而白丧之事却多如牛毛。
树荫斑驳,洒在颓坯泛黄的红墙上,昔日这里应该是一处极尽辉煌宏伟的大殿堂,而今却些微残阳,枯枝无声,落叶不绝,只剩下一片萧瑟死寂的悲凉,姜尘默然,望着一片缓缓在半空中飘落的黄叶,长叹一声后突然变色,惊骇的望着那片正安静躺在自己脚下的落叶。
已是阳春三月了,这里为何还会有枯黄落叶?
天地规则被打破,失去了平衡,本是生机盎然的春,此刻却如那悲风肃杀之气流转乾坤的秋冬般让人绝望,这是为何?
“诡异之事必出妖孽,小人汇聚之地比阴阳怪气,而这竟然直接改变了天地大势,到底是何种不详在作乱。”
姜尘脚步仓皇,直接闯入了这座殿堂中,伴随着那扇即将腐烂的红木古门被推开,他不禁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嘿嘿,小尘来了?”
姜家宿老,那位活了百岁发老人姜武此时竟然弱软弱无力的瘫坐在一张黄巾蒲团上,像是一堆烂泥般难以直起身子,脊梁骨处一片凹陷,仿佛被人给硬生生拔了出来。
也不知多少日子没看见阳光了,红木门被推开的时候一缕阳光照耀在这位老人沧桑的面庞上,他呆呆的眼眸在看见了姜尘身影后,咧开一嘴黄牙,显然笑得很是开心,可姜尘却内心抽搐不止,肺腑仿佛遭受刀割般痛苦,这是宿老,这是姜家的无敌底蕴之一,活过百岁,修为通玄,以一己之力斩杀了三大老妖,护卫西城安宁,可是如今,气血干涸,神力退散,更是遇到了某种不测,失去了当日手提巨斧的无匹霸气。
姜尘张了张嘴巴,却难以吐出一个字,他看见了姜武的周围站着一圈人,皆是姜家的大人物,其中包括了面色戚戚的姜天,气息阴沉诡秘的大长老姜虚,多日未见,此时看起来仿佛又老了十岁的二长老姜蒙,更有一位气息平淡,仿佛不存在于此的老人,正是二长老一脉的幕后掌权人姜寸。
而此刻,他们也看见了姜尘,也有几道十分不善的目光投向了他。
这些姜尘习惯了,可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先前他在外面感知到的那股最弱的气息不是别人,更是瘫坐在蒲团之上的宿老姜武,浑身仿佛都已经失去了灵气,干巴巴的,如一具干尸。
“为什么。”
出乎意料,姜尘语气很平淡,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只是怔怔凝视着姜武的身后。
“不经通报,贸然以后辈的身份闯入幽魂殿,其心可诛。”
大长老姜虚见到了姜尘,漆黑眸子中闪烁异彩,自从姜凌云古怪退败之后,他一直对姜尘怀恨在心,只不过这股怨气似乎太大了,大的有些让姜尘都有些莫名其妙。
按道理来说他已经得了姜家宿老的肯定,更是在妖兽肆虐之时拔刀相助,受到了无数西城平民的感激,得了如此大的一份气运,他在姜家的地位自然而然也就坚若磐石了,可这个老头子一直不屈不挠像条疯狗般抓着他不放,实在有些奇怪。
“唉。”
和姜虚同气连枝的二长老姜蒙这次倒是直接,一甩长袖叹了一口气后便不言语了,只是满脸苦涩的凝视着宿气若游丝的老姜武。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此番绕你一命,姜尘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姜虚目露凶光看着姜尘,猛然抬起左手指着红木门外,那意思不言而喻,只是可惜这位腹黑阴沉的长老也不知是不是气昏了头,要知道在此地他可做不了主,不谈几位气息沧桑的垂暮老者,单单是藏剑多年最近才利刃出鞘的姜天,便足以狠狠在威信和修为两方面压住他,再者说了,姜武还真的未死去。
“你个混小子给我滚出去!”
声若炸雷般巨响,幽魂殿门外忽然卷起了一阵呼啸大风,气势恢宏,只可惜落叶飘零的更加厉害了。
姜虚就像是一尊发怒的狮子王,白丝十丈,凌乱披于肩头,他双眸若火焰,死死瞪着姜虚,仿佛在这一刻他不仅恢复了宿老之威,更是找回了昔日刻名潜龙石碑之上的巅峰时刻,后者则颤颤巍巍,担惊受怕到了极致。
“滚出去!”
“那我走便是,以后可莫要怪我!”
姜虚也来了长老的大脾气,一甩长袍,狠狠看了一眼姜武,竟然真的折身离开了幽魂殿,唯有姜尘感觉到了在离开之前,这位城府阴沉的长老隐约间露出了一抹可怕的微笑。
“宿老,这又是何苦。”
一旁沉默的姜天突然开口,粗糙的双指在虚空中无形拨动,顺带隔空将那扇红木大门轻轻关上了。
“姜虚野心太盛了,当年还有姜老爷子能压住他,如今他寿元尚且充裕,且得到了一方宗门的支持,自然想要走出去。”
身为族老的姜寸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姜尘,然后如此说道,但所有人都在沉默,这位老人在姜家堪称活化石级别的存在,纵然是姜武姜空之流,也得称他一声长辈,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自然无人能否认。
“你们都出去吧,姜尘留下,我要好好问问一些事情。”
躺在蒲团中的姜武在微笑,从方才无敌之气中走出,整个人更为落魄,白发散乱,气息微弱,如在风中摇曳的一盏孤灯,即将燃烧完最后的一缕光芒,回光返照之后,便意味着走向真正的终点。
姜天点了点头,向族老姜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却发现后者根本没有任何刁难的意思,只看见了一道萧瑟背影在红木门前缓缓变淡,消失。
“我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折腾了,只要姜家能强盛,我便无话可说。”
姜寸的声音落寞,让人无奈。
在场的都是明眼人,如何不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姜家看似如枯井无波,实际上已经走向了一个轮回,是活出第二个辉煌时代,还是默默咀嚼苦涩之后面临分崩离析,很有可能就在一瞬间而已。
一眨眼的功夫,这方偏僻的殿堂便只剩下了一少一老两人。
没有言语,只有沉默,姜武似乎有些尴尬,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褶皱的皮肤让姜尘却死死握住了双拳。
“别生气,人都有这一天的,生老病死,弹指一挥间。”
姜武看破了红尘般,眼眸空洞,抬眼望着脑袋上面,没有浩瀚天穹,只有一片片青砖堆积,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息,修为褪去,百年岁月中征战四方养出的杀伐气势顷刻间化为乌有。
就像一座城墙颓坯坍塌,纵然往昔有着万般辉煌战绩,也难改命运。
“当年我也想到过走出西城,也确实做到了,只是又点可惜啊,山外有山的道理儿我明白,却一直不敢承认。”
姜武凝视着已经低下脑袋的姜尘,笑了笑,道:“小尘你应该明白吧,人只有两只眼睛,但登仙大陆却有着无尽山河,谁的拳头大,自然不消多说。”
姜尘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低垂的脑袋,这让姜武有些无奈。
“你怕死?”
“不怕死,但怕无声的死,怕莫名的死。”
姜尘陡然抬起头,双拳舒张,一股刚猛无匹之势在幽魂殿内流转,这位少年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在颤抖。
“宿老告诉我是谁,不详生灵到底是谁,人乃万物之灵,人命关天,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肆意剥夺!”
躺在蒲团上的姜武身躯一怔,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抬起了浑浊的眼眸。
“这个给你,你要记得给那个小丫头。”
姜武也没有说出什么长篇大论,对姜尘的癫狂置若罔闻,他中指上佩戴的鬼蟒戒指绽放神光,一根糖泥捏成的小人出现在他手中。
“活了百年,膝下无子,唯一想要一个听话的孙女儿,姜尘,你拿着这个帮我问问小道,她愿不愿意成为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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