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声 第三十二章风流云散

    和顺跟凌晨一溜烟往晒谷场跑去。赶到的时候，虎子等人也都聚拢到了一块。只见两名哨兵将伤痕累累的张馒头抬了过来，齐彦名咬着牙，神情满是悔恨。和顺蹲下身，唤道：“馒头？馒头！”齐彦名道：“别惊扰他，快去找郎中！”

    早有别的村民把和其正找了来，和其正赶忙让人把张馒头抬进屋里。齐彦名便接着询问哨兵现场的情形。

    原来，和家庄与对面平原之间隔了一道幽深的峡谷，平日通行靠的是一道索桥，平日里义军都有重兵把守。今夜是除夕，多数人都来参加宴饮，只剩得零星几个哨兵看守。张馒头去送吃的，刚到没多久，就听得桥上有动静。他本是惯于窃人钱财的，对些微的声响格外敏感。周围漆黑一片，火把照明也有限。张馒头便叫哨兵离开桥头，自己摸到了桥边上，忽然猛烈地抖动起索桥两边的绳索。抖了没几下，便察觉手感和往常桥上无人时大不一样，隐约还听见有人失去平衡而摔倒的声音。张馒头心知不妙，八成是官军夜袭，赶忙招呼几个哨兵，把这一头的桥桩和绳索砍断。

    义军哨兵还没反应过来，桥上的人便已察觉了张馒头的用意。退也来不及，索性向和家庄这一端桥头冲过来。哨兵们听到纷乱的脚步声，这才抽刀砍向桥桩。将要砍断时，敌军已出现在火把可及的照亮范围内，眼看便要挥剑杀向哨兵。千钧一发之际，张馒头站在桥头，将照明的火油和着酒泼向敌军，抄起火把就丢了过去。为首的几个人衣衫被点着，立刻慌乱起来，将刀剑四下乱舞。张馒头躲闪间，竟被横空里飞出的一剑刺中了胸膛。好在哨兵们终于将最后的绳索斩断，失去支撑的索桥晃晃悠悠荡向山谷的另一端，还在桥上的人发出阵阵惊慌的嚎叫……

    刘六刘七先前闻讯，早已带人去守桥桩。齐彦名听完哨兵的话，眉头紧锁，一拳砸在土墙上：“是我们大意了！还想着这个节骨眼，总得让弟兄们把年给过了。若不是馒头，今夜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他身后，一群喝大了的兵士在地上鼾声大作，东倒西歪。

    和顺握紧了拳头，凌晨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路上虽然多次化险为夷，但想到方才自己欣赏焰火的时候危险竟如此之近，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没想到那个惹人厌的张馒头，竟能有如此惊人之举。她闭上眼睛，仿佛都能闻到火油和酒的气味。

    齐彦名回过神来，宽慰凌晨道：“凌姑娘，你别担心，眼下还是平安的。桥索既断，敌人暂且也找不到别的路攻进来。——顺子，夜色也深了，不如你先带他们几位去歇息。养好精神，一切等天明再作打算。”

    和顺应了一声，领着几位客人，心事重重回家去了。这一夜，所有人睡得都极浅极轻。凌晨几乎是醒着躺了一宿，整晚都听见青鹞翻身的声音。

    翌日清晨，和顺刚醒，就瞧见齐彦名站在自家院里跟虎子低声地说着什么。他忙出了屋子，问道：“齐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还没有。我来是想劝虎子兄弟，趁现在还有后路，带着凌姑娘他们离开和家庄，随便去哪儿都好。他们原本不属我义军，呆在这里太危险了。”

    和顺道：“也对。”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淡淡的惆怅。他振作精神道：“那么我去给你们拿早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转身往大灶的方向走去。

    当和顺拎着两大篮子早点回来时，所有人都站在院里，气氛似乎有些异样。走近时，正听得虎子说道：“……我决定留下来，跟齐大哥他们一块儿打官军。”

    齐彦名道：“虎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轻易掺和不得。”

    “我想了好几天了。我原本就痛恶贼官军的作为，再加上外祖之仇，这样的朝廷，还要他作甚？想来想去，大概老天注定要我来这里，注定要我遇见你们，所以我是必定要留下的。

    “晨儿，虎子哥恐怕不能陪你一起去找凌师父了，只有这事儿我是过意不去的。好在还有他们陪你，你能原谅我么？”

    凌晨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静默了片刻，方道：“虎哥，你能陪我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你既是真心要加入义军，做妹子的没理由拦着你。”

    青鹞原本寄望于凌晨能劝劝虎子，听了这话，嘴一咧，哇哇哭开了。直哭得三丰跟顺子都慌了神，虎子却仍然不为所动：“鹞儿别哭了。什么事哥都能依你，只有这一桩，你别想劝我回头。”

    青鹞边哭，边断断续续道：“伯娘……说得没、没错，虎子哥……就是水牛托生的……呜呜……倔脾气上来，拉都拉不动……”

    三丰轻声道：“不哭了，啊？咱们有话慢慢说。”

    “说……说什么呀？”青鹞虽然竭力止住哭泣，胸腔和鼻子还是惯性地抽动着，“我……我也决定了……我要……留下来，看着……虎子哥！”

    四周的人顿时目瞪口呆。凌晨不知说什么好，沙华也是一副扶额望天的表情。和顺看看在场的人，似乎只有自己还有点反应，便硬着头皮道：“青鹞姑娘，留下来会很危险的……”

    “我、我当然知道！”青鹞还在抽噎，“可我、就是、为了替、姐姐看着虎子哥，才出来的！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他……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虎子道：“鹞儿，不要闹！”

    “我没有胡闹！”青鹞涨得脸通红，“你们、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可我也有自己的主意！虎子哥不走，我就不走！谁敢动手，我就让蛊虫伺候他！”瞪大了眼睛，跟虎子对望着。

    就这样僵持了约有一刻钟，虎子终于败下阵来：“随你，都随你！可是你先陪晨姐姐去找她爹爹，好不好？哥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青鹞气鼓鼓地：“你想把我支开，我晓得的！我哪里都不去，就守着你！”

    凌晨见青鹞心意已决，道：“我不打紧的。既然鹞儿要留下，三丰你也留下吧！我实在不放心鹞儿，虎哥一个人也顾不过来的。”

    虎子惊道：“那怎么行？！没有个男的在身边，这一路太危险了！”三丰也有些迟疑。

    青鹞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晨姐姐和华姐也留下来吧！”

    凌晨摇摇头：“鹞儿，我也有我必须去做的事。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可是……大概没有人是能陪别人一辈子的吧。你和三丰就和虎哥在一块吧！这样我也安心些。”看着鹞儿的眼神，想到离别在即，自己鼻头也酸了。

    “既然你们都留下，我肯定是要跟着晨儿的了。”沙华微微一笑，“我反正游荡惯了，无所谓。晨儿可不能没人看顾，是不是，虎子、阿丰？”

    虎子和三丰见凌晨不肯留下，十分担忧。见沙华如此表态，才略略放心了一些。沙华见齐彦名一副不相信的神气，笑道：“齐大哥不必多虑，我行走江湖的时日，可比你这两个小兄弟长多了。”

    齐彦名见状也无可奈何，叹道：“没想到你们要这样分离。趁着路上还算太平，一会儿让顺子送你们出村吧。出了村子往西北走，就不会遭遇官军了。”

    凌晨到底和青鹞情同手足，又都是女儿家，心中依依不舍，少不得一顿痛哭。勉强吃了些早点，从和顺那里拿到了一份简略的地图，便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临行前，和顺还特意向村里几个保定来此定居的人打听了云记布庄，都说没有见过。凌晨获知，也只得另做打算。

    马车是早已备好的，齐彦名从自己有限的干粮里挤出一些给她们带上。京城暂且去不成，保定又没有布庄的消息；只得绕开京城，往秦皇岛行进了。

    和顺骑着马儿，把沙华和凌晨一路送出十几里远。直到能看到大路了，他才对沙华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往下的路，你们要多多小心。”又向车内道，“凌姑娘，我走了。”

    凌晨心内五味杂陈，撩起帘子，冲他笑笑：“后会有期。”

    和顺心念一动，从怀内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凌晨：“这个给你防身。”凌晨收下，向他点点头，左耳上的坠子轻轻晃动。

    直到她们消失在群山中，和顺才回身上马，奔向硝烟中的和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