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社里就接到一项采访任务,我有点沮丧。手里有几份稿件积压着,还没来得及处理好又要接手这项任务,心里着实不情愿。听说对方指定要我去,不由得纳闷,社里这么多人还闲着,为何偏要我去?他或她认识我吗?
接过采访任务书我才知道对方原来是我的一个朋友,难怪她不找别人偏找我。现在我倒是乐于接受这项任务了,我好久没见到她,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出了火车站,见到了她。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眉宇间蒙着一层淡淡的忧虑。说来也真怪,我曾经还嫉妒过她的美貌,感叹过造物主的不公。为此我还在心里暗暗诅咒过,希望她哪一天突然变成大家都避之不及的丑八怪,这种对西方女巫故事的想像在我心里演绎过不止一次。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俩竟然成了闺蜜。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向她说出这些心事,以求得她的原谅。她只是淡淡地说,上帝一向都是公平的。
原来她是要我做一期专稿,是寻人报道。类似的专稿我们社里之前做过几期,效果还是不错的。许多失散多年的亲人在我们的帮助下重逢相聚,了却多年的相思之苦。许多读者一直在关注我们的杂志,希望从中能发现一些蛛些马迹。我们杂志的销量为此也直线上升,鉴于此社里决定专门开辟一个寻亲专栏。我就是这个专栏的采编之一。
我从没听说过我的这位朋友有什么亲人下落不明,这么多年她从未提起过。现在她突然提出来要寻找她的亲人,是有什么新发现,还是之前有什么难言之隐?带着这些疑问,我急于想开展我的工作。
她却说,不急,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这样吧,你先住下,休息两天,我再跟你说。
我不再坚持。
她想要我住在她家里,我犹豫了。社里明文规定,外出采访工作时不得增加当事人的负担。再说,回去还要报销差旅费。社里定下的差旅费不仅仅是作为一项补贴,它还具有证明功能,证明你来到这个地方,而不是到处游山玩水。
我想了想说还是住酒店吧。我见她隐隐有点不悦,忙说,你也知道社里的规定。这样吧,等工作结束后我再上你家住上两天。她答应了。
她跟我说这两天公司里事情很多,不能陪我,她会叫秘书来陪我。我知道她掌管着一家大型公司,不像我这样无官一身轻。我说你忙吧,不用管我。
第二天,有人敲开我的房门,是个年青的女子,就是她所说的那个秘书。我跟着她上了一辆公务车,我知道这是她给我安排的专车。开车的是个小伙子,不苟言笑,见到我只是略微点点头。
上车后,车子朝郊外开去。我正奇怪,怎么也不问我要去哪儿?一旁的秘书这时说话了,她说,我们董事长要我这两天陪您逛逛,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我知道,我的这位朋友已经为我安排好一切了,我乐享其成。
两天来,我在秘书和司机的带领下参观了这个城市的许多地方。由于职业的原因我走遍了全国的山山水水,可以说一般的景点不会引发我太大的兴趣,不过我还是对这个城市独特的景观设计由衷地赞叹。
那个秘书充当我的导游,每到一处她就为我介绍一番。我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一个导游应有的职业热情,她只是例行公事似的在履行着她的职责。我对此表示理解,撇下正经事不做来陪我这个无关痛痒的人游山玩水,换了我也不会太乐意。
一件小事引起我的注意,我在无意中发现那个司机像有什么心事,他两眼微红,时不时背着我偷偷地抹泪。这种现象一直伴随着我走完每一个景点。我悄悄地问那个秘书,是不是司机家里出什么事了?她只是说不碍事,之后就转移了话题。出于礼貌,我不再继续探究。
就这样玩了三天。第三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洗完了澡,准备上床睡觉时我的那位朋友来了。她表情沉重,什么话也没说。良久,才叹气说道,很抱歉,我对你撒谎了。
什么?我不明白。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事,我只是一个人在家里发呆。
那你为什么不陪我去?
我不想去。
我疑惑了,静听她的解释。
你这两天都去了哪儿?她问。我向她一一道明,末了还不忘向她抱怨,我说你叫的两个人,一个秘书,一个司机,好像都不太乐意陪我,尤其是那个司机,整天苦着个脸。
她说,你别介意,换了谁也都笑不出来。她不待我开口接着说,这次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听说要步入正题,我从包里拿笔记本来,我说你先等等,我记一下。
她说,不忙,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与我要找的人有关,你这两天所去的地方都和这个故事有关。
哦,是这样。我换上睡衣,躲进被窝里,靠在枕头上。我想,现在是晚上十点,也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说不定。以前就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得先做好准备。
她开始讲这个故事。原以为我会听着这个故事睡着的,不想到头来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直到东方大白她才说,故事还没讲完,如果你还愿意听,那我晚上再来。
是的,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对她说。我恨不得她现在接着往下讲,只是我看着她因一夜未眠而略显疲倦的眼神,我忍住了。我知道她现在需要休息。
我送走她后,马上拿出笔记本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我真后悔当时没有记录,现在整理已来不及了,许多情节有了遗漏。我想了想,我的包里带着一部随身听,那是我出差时解闷用的。我决定下楼去买几盘录音带,这样晚上她讲故事时我就不需要再动笔了。主意已定,我去卫生间洗漱一番。一见镜子里的我,不免一惊,我发现脸上挂着两行清晰的泪痕。它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只知道那是在听故事时流下的,是为故事里的人物而流的。我没有为此感到难为情,相反,我为我还有流泪的能力而感动不已。我想,这些泪水是献给故事里的那些人,他和她,他们都有权利赢得这些泪水。望着自己,我的心里涌上阵阵悸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我觉得任何言语都无法准备表达内心的这种感觉。
买回录音带后,我一整天都没出门,我在酒店房间内整理故事的材料。我在尽力回忆,回忆她讲过的每一句话,我担心由于自己的疏忽而有所遗漏。所幸的是,故事里的每个人物,每件事的来龙去脉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尽管有些细枝末梢还想不起来,但这已不妨碍我再次聆听故事的进程。
晚上八点,她如约来到我的房间。我见她的精神不太好,担心地望着她,我想今天白天她也没怎么休息。她懂我的意思,说了声我还好。
接着她又开始讲她的故事。我取出随身听,安上录音带。我问她,可以吗?她想了想后便朝我点点头。
我沉浸在故事里,忘了时间和空间,也忘了我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盘录音带弹出时,她的故事也讲完了。我们俩人都沉默了,世界似乎进入了一个神秘的隧道,无声无息。我们只看到对方脸上的泪水在恣意地流淌。
回到京城后,我放下其他所有的稿件,专注整理她的故事。在编辑时,我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觉得一期杂志的专栏已无法容纳这个故事的内容,我有许多想说的话无法在专栏内表达出来,这让我如鲠在喉。我知道就算是整本杂志都成为这个故事的专刊也无法让我满足。为此我有一个想法,我想用小说的形式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我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故事里的每一个人。
征得我朋友的同意,我再次来到这座城市,采访了与这个故事有关的每一个人。让我感动的是,他们对我的计划表示支持和理解,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如实地记录和叙事。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我将采访的材料重新整理一下,并以这些材料为基础写下了这部小说。顺便提一下,我的这位朋友也是这个故事的当事人之一。为了不让大家对她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我暂时隐去了她的身份,在故事结束时我会告诉大家她是谁。当然,我相信细心的读者会在阅读这个故事时猜出她是谁。
我的朋友曾经问过我这么一个问题: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原本认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当我听完她的故事后却觉得难以回答。这好像不是一个通过简单的是非判断而可以厘清的问题,原因在哪儿?我说不清。可能是复杂的生活造就了这个复杂的问题,但又好像不仅仅如此。不管如何,我想还是把这个问题留给读者,我相信我们聪明的读者会得出自己的答案。
下面就让我带着你一起走进这个故事里来。请别忘了,你爱他也好,恨他也罢,都不要剥夺他们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