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将燕云台 第四十七章夜未央

    接下来的日子，尚书令王赞王大人仍在外地负责赈灾的事。与他的宝贝女儿太子妃云裳一样，王赞是个喜欢做事的人。他不敢闲暇，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背后鞭策着，迫使他如小蜜蜂一样辛勤。东飞飞，西飞飞，在世事俗务这个大花丛中，流连忘返。

    夜未央小店。院外嫩碧色柳枝弄晴，温润可人的光线斜斜洒入。“这个王大人，看来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坐在新装修的小小厅堂里，缪冲端着青瓷的小茶碗，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

    在外人眼里，这个花花将军总是一副吊吊的样子，名士派头，诗酒美人，一样一样精心享受着，慢慢消磨时光。暗地里，有一股急迫的复仇欲望，如喷涌激荡的地狱之火，时时焚烧着他的内心。

    焦灼的等待，让他对眼前手握兵权的小宁更加渴望，渴望他能出手帮帮自己。兵法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在小宁姐弟俩身上，已付许多的金钱，哦，还有深重的感情。可回报在哪里？光阴有限，时不我待。

    缪冲不想无限期等下去。他在等小宁主动示好，可又不能暴露这份渴望。如同在小河边钓鱼，清风朗月，绿柳嫩草散发着自然的清香气息。备好钓竿，急迫地在钩上挂好蚯蚓，沉入水底，稳坐石头之上，执着竿，一动不动。

    宁贽拢一下长袖，放下手里拿着的书卷，沉稳平和地笑一下。“是啊，这不，他甩手走了，把一个没头案子留给咱们，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主上天天催着破案，难的很啊。”

    “没这么严重吧？”缪冲斜睨一眼小宁身边的豹雏，那孩子神闲气定，看上去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儿，仆人闲成这样，主人还能焦虑？或者小宁又在弄鬼，想着从自己手里套拢几个钱花花。咬咬牙，反正也跑不掉，“你是不是需要钱？”

    “你是知道我的，穷措大一个，再无半分挪借空间。不多，只需要一个金头，让我在主上面前能交差就行。”真不知是如何厚着脸皮吐出这话的，到用钱的时候，一向当小人看的缪冲就成了财神爷。

    “好，我会找人去做，大不了费些手段，做成包金的，里面胡乱弄些不值钱的铜铁。”

    “呵，还是缪兄精明，那就这么办吧，外面做好看些，别让人看出破绽来。”说完，话锋一转。“这间店不错，不知缪兄计划如何打理？”

    “定位是给那些达官贵人当夜间宴乐之所的。夜长梦多，难熬呀，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好静，宅在家里不肯出来交际。下了朝，到酒店坐坐，会几个朋友，这是雅事。过些日子，会从外面招些乐工歌儿过来，那时更热闹。”

    “好，到时我多找些人来捧场。”

    “捧不捧吧，不过是个小玩艺，原不指望挣钱。”

    “不挣钱开买卖做什么？”话语里透着好奇，一丝凉意如浩浩河中捕鱼的一叶扁舟，穿林越波而来，直击对方。

    “看上那个锦娘了，想给她找个发财的地儿。”缪冲支吾两句，言辞闪烁，时不时偷瞄一眼。很明显，在小宁家附近开店，引出了误会。随即他挺直脊梁，攥紧拳头。怕什么，不就是一个店么，当暗探又能怎样？只许你欺负我，我就不能有些许的反抗吗？

    此时锦娘已亲手捧了几样精美小食过来。比起那日在城外的形容，今日她装扮的素雅许多，神态安闲，眉梢眼角洋溢着笑意，正是一个女主人的样子。

    “还没到开门时间，就冒然进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宁贽喜欢这个女人，年纪虽大些，说话做事却温情的很。每常看到，小宁都会觉得自己家里缺少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主人。这女人哪儿都顺眼，唯一的缺点是年纪大了点儿，否则很值得领回家去。

    “您是贵客，我们想请还请不到呢。”眉目舒展地笑着，春风牡丹般可人，靠近客人坐下，时不时帮着理下衣服，浓冽的脂粉香气在温润的空气中暧昧地荡漾开来。

    宁贽的脸略红些，想着等哪天闲了，带上霍都来这里坐坐，他是喜欢认乡亲的，或者能从这个女人嘴里套出些话来。

    缪冲仿佛看出他的心事。“好些天没见霍先生了，他的画好了没？”

    小宁叹息一声，略有几分尴尬地说，“什么好不好的，你还不知道他？这几日主上也想着他，才叫进宫里，说要画一幅御园游春图，顺带把宫里几位宠妃画上。霍先生年纪大了，近来身体发福，行动不便，做事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若有好的画师，荐个给我，帮着做事。”

    “有好的自然想着你。”缪冲顺手在锦娘身上摸一把，对方笑着躲闪，口中却说着，“前日夜间，店里倒是来了位懂画的女客，带着两个侍女，瞅着像是位大家少妇。本来是吃饭，进门时留意到霍先生画的影壁，站住脚品评好大会子，后来居然给了几两银子，定下流云小筑，说要住上几天，仔细观摩学习。就是幅山水画，有什么好观摩的！”

    “那女子长得好不好？”缪冲乜斜着眼，嘻笑着。

    “娇俏的很，自然是好的。不过那可是个眼高的，今儿肃王府里来了好几个人，连着下请字，到现在都没动窝。”

    “那我可得瞧瞧，能惊动王府，想来不是个平常人。”嘴里说着，腿却不动，眼睛看着宁贽，“小宁，你先过去看看，考校一下那女子的画艺，看配不配跟着霍先生学，我还有几件活计得安排安排。”说完仍直着眼眯溜着眼前香喷喷的锦娘。

    宁贽说什么找画师的话，本来是个托辞，有一个霍都，成天被魏王烦去做这做那，已经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哪里还肯再找？可缪冲和锦娘却把他的话当了真，让他进去商洽。

    “那个谁，是真喜欢开店的老板娘吗？”出得门来，豹雏不解地问。

    “若真是自己喜欢的女人，怎会这么轻薄地对待她？又把她推到大庭广众之下，当做个挣钱的工具。”宁贽低低笑着，“你还小，不要想这些。”

    豹雏两条长腿荡着，三两下就走到了主人的前面。刚进去，又匆匆从流云小筑奔出来，拉着宁贽就往里走。“你猜谁来了？”

    “猜不出。”

    “东宫太子妃来了！还有肃王。”

    “哪个太子妃，还能是那个，自然是新太子妃——王姑娘。”

    宁贽凛然一动，这个工作狂一般的女子，平素宫中府中做不完的事，闲了还得到各宫中与那些妃子们请安说话，怎肯拨冗闲住在这小店里？很是稀奇。更奇的事在后面，云裳竟然穿着普通的衣衫，云鬓花颜端坐于厅中连榻之上。小轩窗附近，背着手穿着寻常衣服，来回踱步的年轻人，正是肃王元哲。

    美人在啜泣。

    这两个人怎么在一起？一时间多少狐疑乱拟自心中生出。宁贽拖住小豹子，硬生生收住脚，定在那里，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去。做为客店的主人，有如此尊贵的两个客人，缪冲不可能不知道，他让自己进来，显然有目的。

    流云小筑恰如其名，是一个轻盈秀美如天上云朵的阁子，装饰房间的也多是些轻纱帐幔和异样花草果子，流云般的甜香气，自门缝窗棂中丝丝透出，恍如仙境。

    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想撤已没门儿。宁贽重重咳一声，慢慢挨进去。

    “小宁，你怎么来了？”肃王先看到他。

    “听说这里来了个懂画的女子，过来瞧瞧，没想到是你们二位。如此这般，怎么回事？”

    “我也是凑巧来这里的。”肃王把宁贽拉到一边，小声嘀咕，“别提了，云裳和太子刚吵了一架，这不，离家出走，撒手不管。东宫无人主事，乱的不成样儿。太子传话，让我想法子找到人。这不刚找到，正劝呢，只是哭，什么话也不肯说，更不肯回去。家务事难断呀。”

    “国舅也来了？他们父女夫妻，亲亲热热的，我算个什么，不过是个管家婆！你们都不用劝的，我自然有个主意，既然他心里没我，何苦上赶着贴过去！”云裳依然在哭，想到她父亲此时不在朝中，娘家连个能撑腰主事的人都没有，那眼泪就停不下。

    两个男人，都是见不得女人哭的，可又不知如何劝止，一时竟没了主意。此时去外面取茶水的侍女已回来，自去解劝。

    “因为什么吵的？”宁贽与肃王接着嘀咕。“还不是为了那个于妃！她刚生个女儿，皇兄自然当宝一样，因奶母疏忽，让那小孩子多哭了几声，太子就怪到云裳头上，嗔了几句。她哪里受过这个委屈，一时生气，说带了人到街上走走，再不肯回去。”

    “这倒是难了，咱们这些小兄弟们，哪里管得来这事儿，还是请个女眷来劝劝好些。”

    “你这话提醒了我，小豹子，你去外面找跟着我的人，命他们回府把王妃请过来，一定要低调啊，轻装简从，别引得太多人注意。”豹雏应了一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