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晨曦 第三十二章

    梦境来得有些突兀。

    时间的碎片好似穿过久长的年岁，透过小径两旁的树荫零零碎碎洒落，沿着微弱稀疏的光源，一步一步直至旧时光的暖阳铺天盖地。

    这样肆无忌惮的光线在某一天带来了一位小客人。日头正盛，他就顺着围墙翻进来无意间踩坏了几株刚开花的水鬼蕉。

    这样过后是一阵手忙脚乱，四只小小的手另挖了小土坑，把看起来有些凄惨的植株重又埋进去。可是被重重踩了一脚的花叶却怎么也不像旁边的植株那样精神，它蔫了似的软趴趴摊在地上。

    他好像很内疚来着，但是楼童曦一点也不生气，她让他支撑着它，自己在一旁比划开，沿着记忆里道听途说的魔咒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他开始嘲笑她。背着光，他的笑声如彼时翻墙进来的阳光一般灿烂。

    那真是一个爱笑的男孩子。

    带着耳边不断的“咯咯”声，楼童曦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是一个不太适合笑容的时间。

    而这一天的凌晨三点，在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得黑漆漆的房间里，六月里被金色的光线铺成的整片整片的的笑声在楼童曦的眼前渐渐消失了，听着独自的呼吸声，她有些无所适从。

    骆兴晏没有回来。

    自从那天他轻手轻脚地给楼童曦留了张纸条后，三天来他毫无音讯。

    而骆兴晏没有音讯的这三天，对于楼童曦来说更像是负隅顽抗。

    几十个小时既漫长又短暂，而它也足够让民周犀的话成为现实。

    前后几天相继爆出的临摹作品，毫无疑问地让大众把楼童曦和“抄袭成瘾”这样的字眼紧密联系在一起，而在曝光了“玫瑰园”员工的身份后，某些文章甚至开始猜测她与“玫瑰园”某小开的关系。

    一直以来“玫瑰园”像是一个标签，而与“玫瑰园”某业主有染的女人也会有一个标签，那个标签表达的意思截然不同于“玫瑰园”本身。

    不过几天时间，楼童曦这么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小画师变成了八卦中心，她的留言板上，每天照例有很多人跑来留言，只不过更大一部分的留言从抄袭事件转而变为了对“某小开”身份的猜测。

    这种情况下，打电话给出版社的负责编辑成了楼童曦每日做的第一件事，致电《月神》杂志是她每日做的第二件事。

    可惜这两件事在这三天里全以电话那头电子女音的提示而宣告失败。

    然后，她把负责编辑的号码连同那本特地去买的《月神》最新刊丢进了垃圾桶。

    而那本躺在垃圾桶里的杂志就像是一桶冷水，如果说三天前楼童曦的形象是女战士的话，那么三天后，这个女战士终于认清了实际上她的举动更像是一种濒死挣扎。

    认清了这个事实让楼童曦生出无限的委屈来。

    这种委屈经过外界一次次的质疑酿成了一股冲动。

    可惜，冲动在一鼓作气前被理智死死压住。

    骆兴晏不是说过么，他的工作性质是属于那种没有明确节假日界限的，而属于骆兴晏的工作时间里，包括手机在内的东西都是重大的干扰因素。

    他是在什么时候警戒她作为骆兴晏女朋友的自觉的呢？

    哦，在那一天骆兴晏过了饭点还没回来，楼童曦打电话询问他的晚餐情况时，骆先生回来就说了那么一通，铮铮有词。

    然而这些在那晚的楼童曦眼里，更像是骆兴晏为了掩盖没有吃晚餐而强词夺理。

    但是，不管那晚他是不是为了遮掩而强词夺理，骆兴晏说得没错，他的工作确实很忙。他忙起来的样子楼童曦是见过的，那种全然投入甚至忘记自己吃没吃过饭睡没睡过觉的样子。

    那样的记忆让楼童曦不愿意再拿这种事来打扰他，甚至她不愿意让骆兴晏听到一丁点关于这样的懊糟事。

    可是，民周犀说了什么？

    民周犀那个混蛋都他妈说了些什么！

    曝光骆兴晏的身份么？

    不不，骆兴晏的身份怎么能曝光！

    在楼童曦见到骆兴晏的那堆机器人后，某天闲来无事她是上网查过的。而网上寥寥的介绍让楼童曦认识到骆兴晏并不仅仅只如他所说的那样偶尔会接到某些媒体的采访邀约。

    她无比清楚如果媒体把她和骆兴晏的名字捆绑在一起，将会变成怎样的重磅炸弹。而那样的结果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

    骆兴晏应该维持着一直以来在媒体心中神秘而清贵的形象，而不是被她拖累到名声狼藉！

    可是啊，要她和骆兴晏分手么？

    那么久了，连楼童曦都不知道“骆兴晏”这三个字于她变成了一种怎么样的执着。

    那个爱笑的男孩，虽然他变得不那么爱笑，可是那个时候，他和那满天满地的阳光一起出现的时候，她也说不清到底是正好的阳光把男孩带来她的世界，还是那个翻墙进来的男孩把光线带进她的心里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属于小小楼童曦笨笨的脑袋里突然联想到了妈妈对她说的天使宝宝。

    很久之前，在楼童曦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曾经也这么形容她来着，妈妈说，我们家的小童是天使宝宝。

    可是越长大她好像离妈妈口中天使宝宝的形象越差越远了。

    但是骆兴晏不一样，那个时候小小的骆兴晏让楼童曦觉得他和妈妈说的天使宝宝是那么吻合，吻合地她都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小男孩带给妈妈看了。

    或许妈妈看了之后心情会变得很好很好，然后那些提着箱子，整天整天要妈妈吃这种药吃那种药的人就会离妈妈远远的了！

    看啊，她和骆兴晏那么早就认识，如今他们又重逢。卫阿姨说得对，他们是有缘分的，那么有缘分她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就轻易放弃骆兴晏呢？

    于是，在那个凌晨楼童曦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致使她当晚来到了一家酒吧门口。

    这家酒吧对于楼童曦来说并不陌生，那天任雪薇就是在这里喝得满身酒气，满身酒气的任雪薇笑着对楼童曦说，她栽了。

    那个时刻的任雪薇楼童曦记得，那时她并不知道生活有时类似于反转剧，而现在她站在酒吧门口想，她是比任雪薇好点儿，起码在这种时候她拼命提醒自己再清醒一点。

    然而，在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楼童曦就全然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她撞见了一个人。

    就在正要走进酒吧的时候，事实上那个时候酒吧门口的保安已经在冲着她礼貌微笑了。但是就在下一秒，楼童曦的脚步硬生生转向了和酒吧正门不同的方向。

    她躲到了不远处一块招牌后面。

    而那位差点和她正面撞上的人，在之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等来了一辆车。

    那辆车让楼童曦有些疑惑。

    可是楼童曦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微俯身说了几句，那辆车的主人便下了车，就这么在楼童曦的视线中护着来人很快驾车离去。

    在楼童曦觉得自己比任雪薇清醒点的时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她开始羡慕起任雪薇来，那个时候她想，如果楼童曦也能找个酒友聊聊天就好了。

    那个酒友可以是无论谁，那个人愿意花时间听她宣泄。

    骆兴晏离开的第四天晚，对于楼童曦来说是一个很疲累的夜晚。

    或许是前三天睡眠状况不佳让她今晚显得格外困顿，又或许是因为其它什么楼童曦并不愿意去深究。

    她只觉得自己极度需要好好睡一觉，即将睡过去之前她还迷迷糊糊地想着，以前那几株被骆兴晏不小心踩踏的倒霉水鬼蕉，在被他们施救后到底有没有活过来。

    太过久远的事并没有想出结果来，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的楼童曦在经过短暂的睡眠后被惊醒。

    她是被吵醒的。其实骆兴晏的动作很轻，然而只是开灯关灯之间这么短短的两三秒的时间，就足以打断楼童曦的浅眠了。

    但是，在楼童曦尚还带着被惊醒的紧绷神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灵敏的鼻子早已指挥着身体缴械投降，就这样接受男人的挨近。

    他的手臂环着她，熟悉的气息让她好想这么好好地睡一觉，不理会那些繁杂的毫无根据的事情，忘记那些在脑海中出现了些端倪但控制着不去细究的事。

    复又闭上眼睛，她真的想挨着他全心全意睡觉的。

    然而那个声音却那么讨厌，它执意地提起令楼童曦不甚愉快的事情，它轻轻地却满怀歉意。

    怀有歉意就算了可声音里偏偏有遮也遮盖不住的……疲累。

    这个男人啊。

    骆兴晏的解释骤然间停住了。

    黑暗里，温软的手轻轻抚摸过他的眉眼，之后向下，在触及到他的唇瓣的时候，好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的声音透过细细的呼吸，驱散着繁杂的数据、会议过后的不适。

    这几天他是忙疯了！路演、融资所带来的大大小小各种问题让他不得不呈现一种二十四小时待机状态，而在这中状态下，他的大脑所能处理的只有工程问题。于是，在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他才想起还有楼童曦这么一号人。

    其实，说“想起”还有那么点勉强，事实上在他开了灯看到自己床上有人时还吓了一跳来着。

    “骆先生那么忙怎么也不忘刮胡子啊。”闭着眼强撑着睡意他向她解释的时候，楼童曦的举动让他放松下来，她的手在他的唇边停顿良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一场好梦，而她的声音轻轻地，轻轻的声音传达出的话要是给别人听到，足够让他们把“自恋”这个词和他划上等号。

    “小童不知道，要我刮胡子带领带穿西装的场合，那些人有多难缠……”

    “那现在，好好睡吧。”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惺忪睡意，温柔的嗓音就像树叶拂过湖面轻轻带动着微弱的涟漪。

    她大概没有太生气吧。

    她应该是理解的。

    楼童曦是那种善解人意的人。

    骆兴晏放松下来，也许在这样的温柔中他能想到一些什么的，然而放松的神经抵挡不住急切袭来的睡意，某一瞬间闪现在脑海里的东西就这么懒懒地放任它稍纵即逝了。

    很久之后，在这一刻未能细究的终于根植在早已习惯的温软中长出尖刺来，这根尖刺根植在那个叫楼童曦的女孩儿无意编织的网中，留在骆兴晏的心底却形成了某种几乎自虐式的恶性循环。

    如果靠近仔细看，会发现骆兴晏的下巴中间有一道浅浅的沟壑，这道浅浅的印记让熟睡的骆兴晏格外迷人。

    楼童曦一觉醒来入眼的便是骆兴晏性感的美人下巴，对着这个她的大脑卡壳了几秒，等到她的视线对上骆兴晏视线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慌忙收回临摹他的轮廓的手指，同一时间耳边响起男性低沉悦耳的嗓音。

    那个声音肆无忌惮分明是在笑话她。

    而因为笑声，她怔愣了一瞬。

    小时候的骆兴晏是个爱笑的孩子，但是长大后的骆兴晏是个爱笑的人么？

    不，长大后的骆兴晏的笑容大多是礼貌的，维持在礼仪层面的笑。大多数情况下楼童曦知道骆兴晏的笑容无关于心情，那样的笑容就像骆兴晏昨晚说的，那些场合下他不得不做出的回应。

    所以，小时候的天使宝宝在长大后遗失了他爱笑的特质，为什么遗失楼童曦不知道，但因为这种遗失让楼童曦的心里闷闷的。

    “骆兴晏，你今天上班么？”

    这个问题之后，楼童曦感觉时间突然调了快进，她看着骆兴晏离开，然后听骆兴晏的话再睡了个回笼觉，等到睡醒天已经快黑了。

    一天仿佛真的一眨眼就过去。

    这一天她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准备晚餐。

    骆兴晏又回来晚了。

    他坐下吃饭的时候神色淡淡。

    这样的骆兴晏让楼童曦的预感越发强烈。

    然后，就在楼童曦觉得自己将要难过的时候，她先问了骆兴晏一个问题。

    她问他，寄给她的那幅画的事情。

    楼童曦的问题让骆兴晏的动作顿了一瞬，之后他告诉她，那是那天整理她的房间的时候自己托人帮她带的。

    “不是有类似的传闻么，有些艺术家太爱自己的作品以至于没了它就什么事也干不了了。”在这之后骆兴晏还特地加了一句。

    然后他毫不遮掩一幅拒绝与楼童曦说话的姿态。

    可惜，那天晚上的楼童曦好像特别看不懂别人的脸色，不过清净了一下功夫，她就又自顾自说开了，而话题让骆兴晏越发烦躁。

    “我猜你嘱托的那人眼光一定很好。”她也不顾骆兴晏搭不搭理，“你不知道，送来的那幅画是我近期最满意的……”

    她的话被骆兴晏打断。

    彻底放下餐具，骆兴晏看着她，“楼童曦，”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还是说，你不打算告诉我了！”

    楼童曦不再说话了。

    今晚他们好像在演独角戏似的，一个人说话另一个就闭口不说。

    沉默着，楼童曦消化着骆兴晏关于她逞能的数落，而楼童曦的态度显然让独自说了一通的骆兴晏更生气了，之后他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还是说你很享受被人关注？小画师很享受被人搜索被人报道的感觉，以为这样自己就成了艺术家了？”他的语气冷冷的，“所以，只要能出名能营造出内心渴望的假象，小画师不惜以这种方式出位么！”

    不不，她不喜欢这样的，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就成了艺术家了，骆兴晏怎么能这么说呢。

    明明她也反抗了，虽然反抗如骆兴晏说得那样逞能，不自量力，可是哪怕再来一次她也会选择对骆兴晏隐瞒的，这种隐瞒是建立在明白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下，不禁也要尝试的胆战心惊。

    可是骆兴晏怎么能这么说！

    骆兴晏成功了，一直低着头的楼童曦终于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这种成功更激起了他的怒火，“怎么？觉得我知道得太早了？”他狠狠皱着眉，“你把我当傻瓜么？以你那逞强的讨人厌的个性，如果再过两天他们恐怕什么都挖出来了！还是说正合了你的意思，连带着我一起给大家围观么！”

    “……”

    为自己辩护的话还没等楼童曦说出口，骆兴晏转身出门。

    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楼童曦想，这个公寓一天里沉默的时间可真长。

    可是，明明委屈的是她，骆兴晏怎么走了呢。

    骆兴晏回来的第二天晚上，那天晚上楼童曦的心情来得比之前都要糟糕。

    那天晚上是骆兴晏和楼童曦的第一次吵架，虽然这场争吵中楼童曦几乎未发一言，但她感觉很累很累，累到一沾枕头就能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