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兴晏没有回公寓的第三天,在公司他暂停了投资案。
众人鱼贯式走出会议室的五分钟后,贺锐接到了来自总裁办的内线电话。
向骆兴晏本人再三确认后,挂断电话,他划掉了原本列于骆兴晏行程中的采访以及会议计划。
如果只是这样,贺锐顶多觉得老板最近太累了。推掉工作这种事在骆兴晏这,虽说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
然而,今天的骆兴晏显然不只是因为劳累而推掉工作那么简单。
从总裁办接到的第二通电话,是晚上九点一刻,离部门会议开始差十五分钟。
那时候,贺锐正一边整理部门会议资料,一边为今晚遥遥无期的下班时间哀叹。
就在那个时候,突然想起的内线电话吓了他一跳。
然后,他听到了电话那头骆兴晏的指示。
“不参加?!”惊诧通过他的声音一览无余,几乎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贺锐通过咳嗽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骆总,不参加的意思是您不会出现在部门会议中是么?”
这通电话仅维持了三十秒。
因为这三十秒,在接下来十五分钟里贺锐情绪复杂。
之后,九点半。
“今晚会议的结果明日由各部门主管向我汇报。”这个指令通过贺锐向大家传达,一时间会议室一片哗然。
去年年底,由公司众员工票选出的年度“十最”榜单,骆兴晏以全员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得票率遥遥领先,当之无愧成为“年度最拼命”获得者,被公司上下冠以“常驻铁人”称号。
然而,仅在半年后,从未缺席过部门会议的骆总,今天竟然留下他们自己翘班了?!
在一众不可置信中,更多的人执着于原因的猜测。这样的结果便是,那天的部门会议时间比往常延长了近两个小时。
骆兴晏不知道自己的指令会让属下产生那么大的探究欲。
事实上,那通电话里他表现出的是往日那种公事公办,在挂断电话之后,他还为这个悄悄得意来着。
只是,得意维持了没多久就烟消云散了。然后,在一个多小时后推开复式公寓门,弥漫在他心头的是无穷无尽的烦躁。
楼童曦不在家。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在今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骆兴晏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做什么都静不下心这件事。
因为这点他几乎想立马回来找楼童曦说清楚。
可是,从上午九点多一直拖到晚上九点多,为了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然而,结果让他烦闷不已。
累积的烦闷在推开公寓门之后的半个多小时里越积越甚,很多很多烦闷衍生出的东西在一点点放大,终于,在紧盯着的门口出现动静的时候爆发。
楼童曦一进门就发现了房子里有人。
几乎同一时间,耳边响起重重的关门声。在重重关门声响起的时候下意识她伸手去摸置于墙壁的吊灯开关。
然后抚上墙壁的手被另外一只手覆盖,质问随之而来:“为什么那么晚回来!”
三天,等了他三天后,这个男人见了面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
这句不怎么样的话,说出口的语气更不怎么样。
为什么那么晚回来?
因为玫瑰园要加班啊。
这位先生觉得只有他有工作的么。
可是,在那天她关于期限的话题说出口后,骆兴晏出现在这里让她的心里踏实了一些,踏实一些随后说出了准备好的话,“骆兴晏,”她叫他,“解租合同我已经签了,但签完后我有些后悔来着。”
男人因为楼童曦的这句话似乎愣了一下,停顿了一会儿再开口不复先前的咄咄逼人:“你,后悔什么。”
“这三天我在这里呆着感觉糟透了,这样呆着会让我想到很多不太好的词。”
还没明白?
“你不觉得么,那时候我搬进来住也是糊里糊涂,后来我想起来,别人把这样的男女关系也……”
准备好的话没有说完,被一股猛力拉近。近距离听着骆兴晏的心跳,事隔三天,此时楼童曦放弃了之前所有的准备,突然变得懒懒的,懒懒地只愿意在他的怀里安静等待。
“……”终于男人的声音,“从这里出去的第一晚,骆兴晏跟着情绪的指引找到了有很多很多酒精供应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第二天他把所有精力都用来遮掩自己的不对劲上以至于工作效率惨不忍睹;可是酒精带来的后遗症好像在第三天达到顶峰,于是,在无数次走神和出错后,他推掉了剩下的工作安排,开车回来这里。”
“可是踏进这里后,全然黑暗的环境让他心慌意乱来着,心慌意乱在看到小童的东西还在的时候平复下来,”骆兴晏说,语带无奈,“可是小童,你让我等得太久了。”
关于为什么在三天里不给他打电话这件事,因为怀里安静着的女人,骆兴晏觉得没有意义了,他语带歉意:“可是我没有想过我在等待的时候,小童也在等待,小童在等待的时候会想到一些不太好的词。”
这三天所有杂乱的思绪还有被耽误的工作好像在催促他,催促他在她的耳边说话。
对,他得赶快把这件事解决了,不然可以肯定的是在接下来几天这件事会搅得他不得安宁,他可不想再重复这两天这种鬼状态!
视线集中在黑暗中的一点上。就在刚刚下班之后,楼童曦放松了下脖子来着,因为这个动作她无意间瞥见了夜空。
今晚的夜空有星星。在晚风拂过她耳边的时候她这样想。
就和她请骆兴晏看电影的那晚一样。那个晚上她和骆兴晏走出影院的时候,她也抬头看了眼夜空来着,不过那时候她的心被让人害羞的念头塞满了。
今晚,她的心空空的。
因为空空的心她有心情欣赏星星点缀的夜空。
在一直跟着她走的那颗星星眨了第三次眼的时候,她想起了和今晚类似的那个夜晚骆兴晏说的话。
那个时候,她红着脸向骆兴晏暗示来着,可是暗示在出口后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因为这个她恨不得钻进地缝。
然后,她等来了骆兴晏关于未来某一天的美好的描述。
而和那晚类似的今晚,在提心吊胆三天过后,她听到了骆兴晏的答案。
“对不起小童。还有,关于那个期限,其实回头看我也觉得挺无聊的,”骆兴晏说,“所以小童,那个取消好不好?楼童曦是骆兴晏的女朋友这件事不应该掺杂任何其它的东西,所以那个期限就当是骆兴晏一时犯了傻错得离谱的一件事,这样好不好?”
等到某天这样的夜晚和对方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骆兴晏的话和被楼童曦收在心里的这句话重合。
到底好不好呢?
可是她等了三天,这三天很短,却在见到民周灵的时候变得无比漫长。
轻轻推开他,楼童曦开口,“不久前我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了关于这件事,”她说,“这个人来找我可不是为了悠闲地喝杯下午茶然后进行午后的闺蜜话题时间,所以我知道了,在别人的心中这件事的解释可不仅仅你说的那么简单。”
错愕大概在骆兴晏的脸上显露无遗,几乎立马他否认了这一点:“不可能,这件事怎么可能有另外的人……”
然后那个无限量供应酒精饮品的地方以及夹杂着淡淡幽香的记忆来到他的脑海中。
那个人是不是小童,在酒精入侵他大脑的时候答案肯定,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因为这个不确定,回答在中途消音。
固执地楼童曦看着他。
在瞳孔适应了黑暗之后,骆兴晏清晰地感受到了面前女孩儿视线灼灼。
那晚的事好像在记忆处撩开了一角,隐隐可见的东西让他再开口时硬着头皮,“小童,现在我只能和你保证,在我知情的情况下,绝对没有告诉另一个人这件事,”他说,“你知道骆兴晏喝了酒之后偶尔也会发酒疯,而那时候我以为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骆兴晏喝了酒是什么样的楼童曦知道。而她撞见的那几次,喝了酒的骆兴晏都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室内的静默让骆兴晏心里不舒服,之后小心翼翼:“所以,小童能不能原谅发酒疯胡言乱语的骆兴晏?”
能么?
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这两个字,可是骆兴晏喝醉了的样子还有民周灵来找她以及骆兴晏那些个朋友说的话让她心里难受极了,这些让那个挡在大石头面前的楼童曦松了松手。
同一时刻,眼泪就这么没出息地滚落,在骆兴晏伸手触碰她脸颊的时候,楼童曦挥开他的手。
“骆兴晏,别把我当傻瓜,有一些事我也知道!”那是她本来不准备在今天说的话,“关于先前出现的蛇,还有抄袭事件被泼的脏水!”
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楼童曦松开了阻挡石头的手。再也不想自欺欺人,石头背后藏着的东西她想一窥究竟。
骆兴晏又伸出手来了,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脸颊,之后楼童曦流了多少眼泪他都耐心地一点点擦掉。
沉默在一室蔓延,这样的沉默中,她的眼泪越来越凶。
“骆兴晏,本来我不想说这些因为装傻的楼童曦好像让你轻松一些,而什么都知道的楼童曦会让你为难,这之后我想我应该又会后悔,”脸颊边是他指尖的温度,可是这样的温度酌地她的脸颊生疼,“那个时候用画稿的机会和你做条件交换其实我已经够后悔了。”
她曾经说过的,她追求人的方式不会给人带来负担。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理直气壮。
可是不久之后她不就食言了么。
明明这种公私不分的条件交换要求会让骆兴晏为难,她还是提出来,妄想之后来弥补,可是骆兴晏给那个之后加了期限,这件事让楼童曦心慌意乱。
“骆兴晏,刚刚你所说的我当作是你的坦白,现在轮到楼童曦来坦白,”她说,“所以,你想要听么?”
骆兴晏没有接话,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骆兴晏的沉默被当作默认,楼童曦的声音继续,“关于先前楼童曦为什么要装傻是因为骆兴晏定的那个期限把她吓到了,所以在之后发生的事骆兴晏给的解释楼童曦就乖乖接受,骆兴晏不想她知道的她也假装不知道,”一鼓作气,她怕过了这个时刻坦白的勇气就再也不会回来,“其实楼童曦很坏来着,因为她总觉得那个期限就要到了,她需要一些筹码,这些事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筹码。这个筹码能做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握着这些她觉得自己有底气了。”
“任雪薇的书里说,某些事有怎么样的开始就会引向怎么样的结局,好像真是这样,”她的声音轻轻的,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很虚弱,“楼童曦和骆兴晏做了条件交换,所以之后一切的相处都好像是在条件交换。”
那个小男孩儿在将近二十年后他们重逢,卫阿姨曾经说他们是有缘分的,可是卫阿姨说得不太对,他们拥有的缘分好像没有那么美满,从一开始他们好像就被置于谈判桌的两方。那个时候骆兴晏来找她谈解决方案,那个场景她总是忘不了。
“你还记得吧那个时候我问你寄给我的那幅画,明明你坦白了我也答应不再追究,可是刚刚你的话让楼童曦产生了得寸进尺的心理。”
“其实楼童曦很容易得寸进尺来着,那个手机不就是这样么,从刚开始战战兢兢接听到后来不管不顾挂断,其实在之后的某一天会见到民周灵我也不是特别意外,毕竟在那之前她已经短信预告过了。”
那条民周灵预告回国的短信,楼童曦没有告诉骆兴晏,因为这个见到民周灵她还一直心虚着。
而如今,说到后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憋在心里的事情消散后的轻松伴随着面前男人脸上的失望带来的重压。
还好,灯是关着的,哪怕瞳孔已经适应了黑暗,她依然可以装作不知道骆兴晏所呈现的情绪。
“那么楼童曦不是就快要达到目的了么。”终于骆兴晏的声音在大段大段空白后响起,“骆兴晏不是也说要取消那个让楼童曦心慌的期限了,楼童曦等了那么久现在不怕功亏一篑?”
怕,她怕死了!
在骆兴晏说要取消交往期限的时候楼童曦欣喜若狂,可是如果照骆兴晏所说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那样相处,楼童曦敢肯定在之后这些话她就再也说不出口,那么横在他们中间的骆兴晏的过去以及谈判桌双方的立场所带来的破坏性只会越来越强。
于是,没有理会骆兴晏的话,楼童曦按着自己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所以,知道了这些之后,骆兴晏还会想要取消那个期限,然后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和楼童曦交往么?”
不是有这样的说法?
黎明前黑暗总是特别难熬。
因为这句话,抱着赌一赌的心态那时候她向骆兴晏要到了手机的处置权,而赌徒在今晚终于还是赌红了眼,可是今晚,呈现在此刻骆兴晏脸上的表情让她的心渐渐下沉。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楼小姐不止知足于取消期限这件事吧,”男人声线冷淡,言语疏离,“我也接触过一些人情债,当事人双方会心照不宣而后好好合作,可是一旦一方挑明了,那么呈现出的就会是市侩贪婪的嘴脸,而一旦事情变成那样,那么卖人情债的那方在大部分情况下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骆兴晏说得对极了。在他出口这么一番话之后楼童曦甚至在心里为他喝彩:刚刚她乱七八糟说得口干舌燥而这个男人总能一下子就抓到重点。
什么也得不到?
骆兴晏短短几个字却在楼童曦的心里生动起来。从心底酿出苦涩,她已经有些后悔了。
“显然楼小姐不是那种什么也不懂的笨蛋,”骆兴晏还在继续,“所以我可以把你刚才的做法看成是破釜沉舟。”
今晚没有星星,天空中仅一轮明月高悬着,伴随着银辉挥洒大地的还有温和的晚风。人们喜欢在这样的夜晚散步、约会或者说悄悄话。
楼童曦觉得她应该换一个晚上的,换一个阴雨连绵、晦暗阴郁的夜晚,那样的夜晚比较适合现在她与骆兴晏的状态。
然而,后悔已然来不及。在楼童曦哑口无言的时刻,脑海里出现的是曾经她看到的某个对骆兴晏的评价。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一定不会希望在谈判桌上碰上骆兴晏的!
骆兴晏的某一位竞争对手,在某次势利后对媒体这么说。
今晚,显然骆兴晏把他在谈判桌上的技巧运用到楼童曦身上了。
“那么现在,楼小姐来说说看,破釜沉舟之后,你想要得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