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英雄末路 第七节鳞鳞波光

    歌舞升平之中，珍馐美食，斗酒十千，不知不觉间宴席过半。

    但对其中二人来说却是漫长无比。

    一个便是尉迟真金。他坐在武承嗣旁边，两边兼对面的同僚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说笑打趣附庸风雅，他则面无表情坐而不语，只是默默夹点吃食偷偷以茶代酒金樽对空月，偶尔应对下武承嗣的问话。真是无趣至极，若不是那两只糖心胡饼垫底，恐怕他早就跳将起来拂袖而去。尉迟真金不是不懂风雅，只是不善于也不屑于附庸风雅，若真为知己好友，清水一壶也可彻夜不眠相谈甚欢，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怎奈此刻话不投机半句多。

    另一个，就是一开始就在暴饮暴食的狄仁杰。因为座次最末、官阶最低，别人谈得高兴他插不上嘴，虽然很想表现表现多说两句但谁也不给他这个机会，无奈只能在面前盘中挑拣一些好的，悉数塞入嘴中。珍馐下肚遇到半消化的胡饼，再被酒水一泡，狄仁杰感觉自己吃撑了。

    席间不知谁问一句：“武大人，您邀请我们观赏的珍宝，是否可以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尉迟真金觉得总算奔入主题了。

    狄仁杰感觉自己就要得救了。

    武承嗣一听此话笑而不语，点头示意一旁家丁。那家丁点头说“是”，然后一溜儿小跑出了花园。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只见七八个家丁，齐力推出一辆铁质平板推车，这车显然是定制的，离地不到一尺，左右前后皆有铁轮子，上面载着一口青花水墨大瓷缸，在前进途中不时有清水洒出。家丁将它推到最末席旁边，几人协力将大瓷缸搬下来，随后推车离去。

    因为这青花大缸正在面前，狄仁杰将它看了个仔细：只见此缸高五尺有余，口径宽四尺有余，精美绝伦，造型厚实饱满，底釉卵白，图案为鲤鱼浮水戏莲花，呈色青翠浓艳，此类精品只能产自洛州巩县官窑。

    众人屏气凝神，等了半晌，这大缸内外却毫无动静。

    “武大人，这青花大缸便是你的珍宝？”太常寺寺卿不无鄙夷的问道。

    “非也非也。”武承嗣摇着头故作玄虚道：“狄仁杰狄寺正，据说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敢过去一探究竟？”武承嗣说罢，笑得得意无比。

    狄仁杰一听，这正主儿总算是想起自己了：“武大人既然开口了，下官岂有不敢。”说罢，一抹得意之色浮上狄仁杰的嘴角，他抬步来到青花大缸前，只见这缸沿正好与自己鼻头一般高低。

    狄仁杰低咳一声，正想踮脚趴着缸沿看看里面，就在这时，由缸内悄悄升起一双眼睛正好对上狄仁杰的眼睛。

    那双眼睛竟然也是清澈的湛蓝色。

    一时间四目相对，狄仁杰竟然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恐惧与惊讶之色。他愣住了。

    狄仁杰看清眼前情况后做出的反应，便是吓得他差一点惊呼出声并立刻向后退出一步。尉迟真金那边突然看到狄仁杰错开身体，这才勉强看到缸中隐约浮出半个红色脑袋，吃惊之余他跳将起来一个翻身飞到狄仁杰身边将他拽到自己身后：“狄仁杰小心！”

    四周皆是一片惊呼。

    待这两人惊魂甫定，终于看清那是一颗活人头，湿漉漉的暗红色长发散披在脑后，它面色乳白，赤眉蓝眼，双唇粉红，耳廓则是由类似鱼鳍一般的尖刺组成，中间长着白色薄膜，待头颅完全露出缸沿，还可以看到它脖子两侧有一竖排类似于鳃一般的器官，上面长有骨盖，在头部完全露出水面后那骨盖竟将鳃部轻轻盖上。

    四周又是一片惊呼。

    尉迟真金瞪大了双眼：“这是何物！”

    狄仁杰则哈哈大笑，笑罢他竟然迈步走了过去，让自己的双眼正对着那颗人头的眼眸：“南海有鲛人。”此刻那双眼睛也紧紧盯着狄仁杰，充满期待与惊喜之色。

    突然，那人头竟然对狄仁杰微笑起来。

    尉迟真金快步走到狄仁杰一侧：“鲛人？”

    狄仁杰对着尉迟真金点头微笑：“干宝在‘搜神记’中有记载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不曾想到，果然有此神物。”

    尉迟真金自然听说过鲛人，但是真正见到，这还是头一次。不过这鲛人的红发蓝眼，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于是他忍不住细看起这鲛人来，却发现它盯着狄仁杰笑得诡异。

    “狄寺正果然博识。你还知道些什么？”武承嗣笑而问道。

    “据说鲛人发色深蓝，眼睛碧绿，鳞片颜色多变，居深海内以鱼为食、以珊瑚做窝，所产鲛绡纱，轻若鸿羽、入水不湿，可抵百金。鲛人可听懂人语但不会说话，却善唱人语之歌，用以魅惑人心。”狄仁杰捡重点的说了部分，便停下了，他看到那只鲛人慢慢将肩膀浮出水面，伸出它细长的双臂搭在缸外，手掌伸展后可以清楚的看到它手指间的蹼，还有十指尖锋利的长爪。

    四周惊呼之声更甚，且不绝于耳，却无人敢冒险上前。

    狄仁杰顿了顿，等到再次鸦雀无声，他继续说道：“若为成年男性或女性鲛人，歌之诱得女人或男人，便强迫其在水中交gou，男性以慰欲求，女性则为繁衍；交gou后，人生鲛人不得活，鲛人所生鲛人则出类拔萃。若为未成年之鲛人，歌之则为寻觅心灵相通之人，不论男女。鲛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选择自己的性别，几个月后，变性成功，既为成年鲛人。即所谓：交gou之人常变，交心之人则白首。”

    鲛人微笑着安静的听狄仁杰说完，突然一个翻身跃出水面，它上身为人体下身为鱼尾，落下之时稳稳坐在缸沿上，双手托着两侧，将自己的鱼体下身弯曲出一个优美弧度，正好将尾巴支在另一边缸沿之上。月末之时前夜空月，四周灯光毫不吝啬的照在它通体乳白的身上，胸部似男人一般扁平，有乳，身材消瘦修长，下身覆满的层层鳞片则因黏液反光而泛着青色光泽，鬼魅异常。

    四周惊呼之声再起。

    离它最近的二人，平复了最初的惊讶与慌乱，现在看的最为真切，这鲛人手腕之上，有被捆绑过的血痕，身体上下，也有鞭子抽打过后尚未痊愈的淡红色伤痕，鞭痕有深有浅，少说也有不下百条，因为久久泡在水中，也不曾结痂，就那样皮开肉绽的等着慢慢愈合。

    “好毒辣的武承嗣。”尉迟真金背对着它的主人对狄仁杰唇语道。

    “不是想要鲛绡纱，就是想要血珍珠。”狄仁杰望着对他微笑如故的鲛人，也唇语道。

    尉迟真金默念道：“血珍珠……”于是马上想起方才见到武承嗣手中把玩的那串血色珍珠佛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