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英雄末路 第六节府院深深

    距周国公府十几丈开外，尉迟真金与狄仁杰同时勒马停下。

    在落日余辉中，狄仁杰眯着眼眺望着这个比大理寺还大两圈的周国公府邸。

    尉迟真金干咳了一声，唤回魂游体外的狄仁杰，继而朝他眼光一瞥，示意他看看府邸周围：这本该迎宾敬客门庭若市之时，偌大府邸门前却寥寥数人，只见三四顶小轿，三五座乘骑，几名小厮忙着牵马引路。

    武承嗣则在大门右侧寒喧迎客。

    “看来武承嗣此次宴请范围不大，被请之人也不愿声张，皆着深紫色常服，几乎是只身前来赴宴。”狄仁杰依稀可以辨认出前来赴会的几人，妥妥的皆是朝中上三品清望官员。

    “狄仁杰，门前这几人，皆在九卿之列。”尉迟真金怎会不认得朝堂之上的熟面孔。

    狄仁杰笑道：“看来今日所请便是和礼部往来较少的九寺寺卿了。武大人也太看得起狄某人了。”

    尉迟真金嘴里不让分毫的回道：“武大人真正要请的人，怕只是你狄仁杰，本座之流无非是陪客。”

    狄仁杰听到这话，只是笑着摇头不语。只不过和自己呆着的时间长了一些，狄仁杰发现尉迟真金学得愈发的会用语言呛人了。

    尉迟真金见狄仁杰不再反驳，也没有心思再出言逗他，遂即率先打马来至府邸门前。

    距武承嗣丈有余，尉迟真金和狄仁杰便跳下马，牵着马匹步行而来，以尽宾客之仪。

    各位大人见武承嗣所请主宾到来，都纷纷抱拳以平级同僚之礼相待，尉迟真金也没有驳了他们的面子，虽仍然面无笑意惜字如金，倒也抱拳颔首微微回礼。

    狄仁杰跟在寺卿大人身后，自然是屈身拱手与各位大人一一陪笑寒喧，他若口吐莲花般应对自如，自是谈笑自若颇有舌战群儒之势。

    尉迟真金侧脸怒刮右后方狄仁杰一眼，以表对他阿谀拍马之态的不满，回头再将马缰交与迎上来的小厮，便当面迎上笑颜如花的武承嗣。这是一个三十多岁微微发福的男人，面颊圆润，浓眉丹凤，唇上蓄髭，眼光狡猾闪烁，再见他头上束发而幞，身穿紫色大科绫罗制圆领襕袍，腰系十三銙金玉带，带上悬佩紫金鱼袋，脚蹬黑色暗纹长靿靴，迎宾之时不住地把玩着手中一串血红色的珍珠佛捻。武承嗣手中那些珍珠皆如冬枣一般大小，个个通体浑圆，色泽如新鲜血液一般在夕阳下透着明艳的鲜红色，夺人眼目，光彩照人，丝毫没有因为主人手掌的摩擦和汗液的侵蚀而变的惨淡无光。粗粗一数，单他手中这一串便有不下十余颗。此物绝非世俗之物，此刻尽显它的主人非富即贵，身世显赫。

    “武大人！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前来拜会。”看着眼前官僚气息咄咄逼人的武承嗣，尉迟真金双手抱拳，微微弯身施礼。

    “哎呀！是尉迟大人啊！武某人早在长安之时便耳闻尉迟大人英武非凡，不但是开国元勋鄂国公尉迟恭大人之爱孙，更是我大唐第一高手，屡建奇功忠勇有嘉，而立之年便雄踞九卿之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人真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啊！哈哈哈哈哈！幸会幸会！”武承嗣本不是读书才子，实属阿谀纨绔之人，多年混迹于官场，更是油滑多变。

    “武大人抬举。”尉迟真金听着他的奉承之言，浑身犯冷，很想给他一拳转身离开，无奈此刻只能强压不满咬牙不语。

    狄仁杰一旁陪着笑适时解围道：“武大人，大理寺正狄仁杰，特来拜会。”

    “啊呀！这便是我大唐帝国通天神探！听说狄寺正最近刚因‘幽灵谷’一案再得二圣嘉奖，可喜可贺！今日宴席之上，还请狄寺正为武某人及各位大人陈述此案之破朔迷离、擒凶时之勇猛无敌！狄寺正身先士卒，亲身犯险，实乃我朝官员之表率啊！哈哈哈哈哈！幸会幸会！”武承嗣抖着满身肥肉笑得欢快，没有注意到尉迟真金脸色渐黑。

    看来武承嗣的马屁是拍在了马蹄子上。如果他把这两段话的对象换个个儿，估计效果会好一些。

    “哈哈，武大人，下官何德何能，让大人如此看重。‘幽灵谷’之案能破，全仰仗大理寺上下同心协力，同仇敌忾啊！”狄仁杰心里苦笑，还没摸透对方脾气就敢设宴拉拢，这天后侄子的智商显然逊色很多啊。

    “狄寺正太谦虚了！哈哈！”武承嗣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这是尉迟大人送给武大人的贺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狄仁杰将锦盒双手奉上。

    “哎呀，一顿家常便饭而已，还要两位破费。哈哈，那武某人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多谢多谢。”武承嗣示意身边家丁接过锦盒，而后右手一请道：“二位大人，府中请。”

    “尉迟大人，进府前请先卸下随身兵器。”管家按照主人之前吩咐，斗胆拦下正欲进府的二人。

    尉迟真金本来就黑着的脸上当即乌云密布，眼中蓝色火焰像要喷发出来即刻烧掉管家一般，他反手握向身后双子镂花脱手刀的同时，嗤鄙一声怒哼，貌似冲着管家实则冲着他家主人，当场吓得管家哆哆嗦嗦夹紧尾骨，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捡起来再塞回嘴巴里。

    武承嗣立刻变了脸色对管家怒喝道：“尔等奴才敢拦大理寺寺卿大人！滚回去！”看着管家连滚带爬的逃回府中，武承嗣转身对尉迟真金的侧脸赔笑道：“大人武功高强，自然将随身兵器看得要紧。今夜有寺卿大人保护，这宴席便万无一失。哈哈哈！”

    带些玩笑的恭维话，让尉迟真金听的更加不悦：尔等也配让我尉迟真金保护！他也不回头更不答话，径直随着家丁进入府邸。

    狄仁杰一边在心内暗叹这宴席可真是吃的不甚轻松啊，一边向武承嗣陪笑道：“我家大人自幼习武，在大理寺办案又多凶险，兵器自然是一刻也不曾离手，武大人还请见谅，多多包涵。”

    武承嗣自然给足面子不会多说什么，心中则打定主意要在宴会之上杀一杀尉迟真金的锐气。

    狄仁杰又客气几句，随后一路小跑向前面的人追去。

    武承嗣的府邸，极其讲究，廊台亭阁雕楼画栋，奇花异草石刻摆设，连府中池水都引自洛河活水，这风水阴阳也是请高人指点过的。

    狄仁杰暗叹整体布局紧遵风水八卦之优处，就连花草树木，皆随五行阴阳种植修剪，不论末枝细节还是整体架势丝毫不比宗亲公府逊色。果然野心勃勃啊。

    尉迟真金缓步穿过长廊，眼中尽收偌大府邸中亭台楼阁、珍奇花草，心中难免想起远在长安的鄂国公府，也曾是这样的奢华气派。自从祖父和父亲过世之后，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欺辱他是早逝的鲜卑侍妾所出，丝毫不顾及兄弟情义就将他赶出门来，自那以后，尉迟真金就再也没有踏入那府中半步，只是听说那三个兄弟，做了六七品的小官，境况远不如从前。既然他们不认亲生兄弟，也休怪自己无情无义。心思虽如此，尉迟真金却又转念一想，断了来往、了了亲情也未必不是好事，若是今后自己在朝中得罪权贵惹了事故，兴许对他们的牵连也会少些，尉迟家族不至于落个无后的悲惨结局。想到此处，尉迟真金不禁颔首苦笑。

    看着眼前人疾步而行的沉默背影，狄仁杰转念想起天后赐予尉迟真金的府邸，虽不及此府奢华气派，却也算是大门大户，而尉迟真金却是常居于大理寺内很少回去，只是雇了几位奴仆看家护院、时常打扫。显然他是没有把那府邸当作自己的家啊。

    狄仁杰只叹府院中风光无限，尉迟真金只顾追忆往昔，不知不觉间，已随家丁来到府院深处。这里坐落着一个精致花园，中间一片花岗岩铺就的空地，便是近日所设宴席之场所。这片空地依山傍水，四周环绕珍奇花草，竟然还有几棵合欢树，在夏末晚风之中任由一片碧绿依托着一片粉红翩翩舞蹈。

    宾客半席，宴席未启，一旁乐师雅乐奏起，琴瑟和鸣，笙竹幽雅，鼓磬激昂。

    待宾客到齐，宴席始启。武承嗣坐西面东，太常寺寺卿面南而坐，尉迟真金面北而坐，其余七寺寺卿皆按权重依次面朝南、北而坐，至于狄仁杰，则在最末一席，与尉迟真金相隔三人席位。

    一时间家丁掌灯，婢女请宴，舞姬踏歌，茶韵袅袅酒香沁人。坐间皆是文人雅士，诗词歌赋奇闻趣事，引经据典谈笑风生，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