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跟在尉迟真金之后翻身下马,抬头仰望正顶上金字大招牌,不禁感叹就算自己攒一辈子的钱也不一定能换得此阁之中一件物品。想着想着他就伸手入怀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总是让人汗颜的“厚”度。
尉迟真金不是不知道狄仁杰钱袋有几斤几两,他也不等狄仁杰跟上来,一步便跨进了店内。狄仁杰回了回神,提了提丹田之气,也架起官架子踱着步子进了店内。
狄仁杰一进门来便看到满室生辉,惊讶得竟一时合不上嘴,他懂这些,就是因为太懂,所以不禁赞叹世间还有这样搜集和买卖珍奇的店家!这些珍奇异宝古玩字画,随便一个就可以抵上洛阳繁华地段的一院大房子。放眼望去,这些红木物架上的件件辉煌真可谓凤毛麟角绝世稀有,绝不比宫中物品逊色,有些甚至远在其上。
“狄仁杰,你挑吧,挑好算你我一起送的。不过你要仔细了,不要丢本座和大理寺的脸。”尉迟真金满意的看着如乡巴佬进城般表情的狄仁杰,翘腿靠坐在大圈椅中,掌柜的端茶倒水点心水果一旁伺候,两个小伙计开始往外搬东西。
狄仁杰乡巴佬进城的惊愕表情在开始如数家珍般的滔滔不绝之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意气风发无所不知的珍品鉴赏家的骄傲神色,几乎每一件物品,狄仁杰都能说出它的材质、产地、成色、鉴赏要点和瑕疵所在,并在此基础上推断出它的名字和寓意,至于哪本古籍有哪些记载,在尉迟真金抛来几记带刀的目光中他没敢多说,最后,狄仁杰给出一个诚心诚意的估价,然后掌柜的额头上的汗就越冒越多。
在狄仁杰报出几乎是买入价的连番打击和无休止的宝物评论声中,掌柜的已然全线崩溃毫无战斗力,他忍不住哀求狄仁杰道:“狄大人,您看着喜欢的选吧。这样,由您定价我绝不还口。”
狄仁杰内心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就算尉迟真金绝对不会苟同,但狄仁杰却一直认为他和尉迟真金的钱向来是不分彼此的,即便尉迟每月出项不及入项十分之一,更不会于这种场合在这些钱上斤斤计较,但是,狄仁杰也绝不能让他被这奸商坑了。本着这样的原则,狄仁杰指着一座翠玉雕刻的青竹说道:“就要这个‘竹竹青廉,节节高升’。”
掌柜的一听,汗如雨下:“请大人报个价吧。”
“三十万钱。”狄仁杰从容不迫地伸出三根手指头。
“大人!这价可万万使不得啊!”掌柜的觉得自己都要给这大唐神探跪了。
“掌柜的,这价绝对对得起你了。”狄仁杰拍着掌柜的肩膀说道:“虽然这是整块翠玉原石雕刻而成,出自洪沙瓦底国,颜色是极为少见的艳绿色,但有些地方的水头却不敢恭维,你看这里的瑕疵。”
眼看狄仁杰长篇大论初见端倪,掌柜的当机立断:“三十五万钱,小人赔本赚大人们个高兴。”
狄仁杰撇了撇嘴,显然不太满意这个价格,这次他决定换个方式刺激下掌柜的:“唉呀!寺卿大人,不知不觉已经晌午,我们在此用过午膳再讨论价格可好?”
尉迟真金很想说三十五万就三十五万吧,可是看到狄仁杰微微挤眉弄眼的表情便忍下笑意,继续板着脸没有应声。
这下掌柜的慌了,大理寺卿得罪不得,这个通天神探兼万物通也万万得罪不得,于是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的说道:“狄大人!您说三十就三十!”
就这样,双方“愉快”的决定了原定价为七十万钱的稀有翠玉的价格。
看着掌柜的忙着找盒子包装,尉迟真金说道:“这是定钱,明日本座会遣人来结清余款。”说罢扔给他一个钱袋。
掌柜的自然知道大理寺卿说一不二,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接了钱袋,麻利的装好翠玉,恭恭敬敬将二人送出门来。
二人上马走出两丈开外,还能听到掌柜的隐隐的哀嚎之声,狄仁杰笑道:“大人,倒过几手的翠玉,这个价钱买入确实不吃亏。”
尉迟真金早就听说此类店家从各处官员手中低价购入受贿宝物,再将价格翻倍卖出,牟取暴利,现下在狄仁杰处吃亏,自然是有口难言欲哭无泪。尉迟真金虽然心内拍手称快,但面上却正色道:“狄仁杰,你如此压价岂是君子之道!今后让百姓如何评论我大理寺?!”
“大人不要着急,杀杀他的锐气不好么?百姓若得知这等大奸商吃了亏,必然拍手称快。”看到尉迟真金不是真的责备自己,狄仁杰露出狡黠笑容:“再说大人你可知今晚武大人邀请你我所谓何事?”
“无非就是展现实力,再拉拢同僚,遇到同心同德之人,结党营私。”尉迟真金听他这一问,不由自主的瞟了狄仁杰一眼。
“是啊。如果想拉拢手握实权的堂堂大理寺卿,他必然会回礼的。”狄仁杰点了点头答道。
“本座不要他的东西!”尉迟真金的表情,倒似有深仇大恨般,哪里有半分听到有人送他礼物的喜悦之情。
“大人,武承嗣若真想给你回礼,便会做得不露痕迹,这样便不是你我能拒绝得了的。所谓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他有这本事!”尉迟真金嗤之以鼻道。
“不然他也不敢公然拉拢大理寺卿啊!既然不得不收,到时候折价给了这店家掌柜,平了帐务,他也不吃亏,便两全其美了。十有八九啊,这店家还得倒找咱们钱呢。”狄仁杰的小算盘,打得是噼里啪啦响。
“狄仁杰,你竟也开始这等收礼卖礼的勾当!再说,他必不会给本座回这么贵重的礼。”
狄仁杰并不回答尉迟真金的第一个问题,他捻着山羊胡笑道:“若拉拢寺卿大人,这点礼,太轻了。大人若不信,你我便打个赌,就赌武承嗣是否会回礼。若属下输了,这尊翠玉就由属下自己掏腰包;若大人输了,答应属下一件事可好?”
“好!何事、你说!”尉迟真金偏不服输。
“嗯,属下还未想好,待想好再说与大人如何?”
“故弄玄虚!”
“难道大人怕了?”
“本座怎会怕你!一言为定!”
“那就一言为定!”狄仁杰笑着举起右手,要求击掌为誓。
尉迟真金微微蹙眉,稍作迟疑,竟也伸出了右手。
于是二人击掌,以示赌约成立。
穿过依然熙攘喧哗的街市,尉迟真金看着小商贩们为几个铜子吵吵嚷嚷不让分毫,不禁感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狄仁杰拍着手中精致的锦盒,打着节拍一般,接着说道:“你我君子,风淡云清;不解世人,逐利追名。”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回寺用罢午饭,下午公务繁忙自是不说。眼看赴宴时辰已近,尉迟真金却不见狄仁杰人影,无名火气怒发冲冠。
正要邝照组织全寺上下寻人,狄仁杰嘴里咬着一张手里拿着三张,是糖心胡饼,晃悠着出现了。
“狄仁杰!大理寺缺了你的吃食?!”看着狄仁杰带了这时候还只顾着吃,尉迟真金无名火气再冒三丈。
“大人,这官场宴席,没有一次能吃饱的,倘若今日遇到粪车轮子印痕一般又臭又长的宴席,属下可如何捱得过去!”狄仁杰把手中的胡饼炫耀兼引诱似的扬了扬。
听狄仁杰这么一说,尉迟真金虽然大气已消,但还是不给狄仁杰好脸色,他绷着脸挥手遣散了准备找人的大理寺众,示意狄仁杰进书房再说。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尉迟真金灌了一口茶水压了压因为吃的太过匆忙还未完全咽下去的饼子,抖掉了粘在官服上的饼渣,顺势抬手又帮狄仁杰把山羊胡上的碎屑打掉,不忘奚落他一句:“如此不顾及大理寺官员形象就要出门,想被弹劾吗!”狄仁杰赶忙起身整理衣冠。随后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邝照早已在大门口备好马匹,伺候寺卿大人上马后,他把贺礼交与狄仁杰,目送二人在夕阳之下并肩打马,扬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