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数九寒天。在这一年中最为寒冷和闲暇的日子里,有人心急如焚,有人焦躁难安,更有人祸心暗起。
天空一直沉暗无光,雪忽大忽小的飘了一个上午。尉迟真金于午饭后稍作休息便一路狂奔,不知不觉已经进了潞州境内,眼看着雪又渐渐大了起来。再往前赶上一个时辰,就是潞州府所辖上党县县城,尉迟真金抬手又加了几鞭,胯下良驹不敢懈怠一味在雪地中狂奔,已经将卫遂忠等三人落下很远的距离。
一路蜿蜒向太行山脊直奔而去,大雪封山不见一个人影,这样的天气,老百姓们早就准备好粮食窝冬过日子了,忙碌了一年难得农闲,谁也不愿再踏出家门半步。
雪成片成片的飘着,四周静的骇人。
经过一个岔路口后,不远之处就是夹在山峦之间的一片松柏密林。虽然有新落下的积雪覆盖,但是尉迟真金还是立刻就察觉到这里雪地上突然多出来很多马蹄印,大概估算一下少说也有不下三十匹,应该是从岔路口取道经过这里,而且这些蹄印较深,那些马匹都驮着重物。
尉迟真金心内生疑,下意识间加强戒备侧耳细听,似有几人隐隐呼吸之声,于是一手勒紧马缰一手伸入披风内反手握住腰后脱手刀柄,双腿夹紧胯下马匹催其快行,意欲赶快穿过这片密林。
行至密林深处,参天松柏暗色墨绿被厚厚的积雪压在头顶之上,原先那条供行人来往的黄土小路早已沉寂于一片白茫茫之下,难以辨认。顺着那马队依稀可辨的蹄印一路走来,不曾发现它们驻足停留杂乱无章的印迹,却是一路前行有理有序,确实可以给人一种只是取道经过的错觉。但是尉迟真金坚信,这马队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隐隐呼吸之声越发清晰,人数应不在六十人之下。
尉迟真金屏息凝神,快速环顾四周,茫茫视野内并无异样。刚刚猜测马队所负颇重,正是因为每匹所负两人之身,所以蹄印深沉。这马队载来的潜伏之人皆是轻功高手,从一路前行的马匹上飞身下来,竟能毫不留痕的藏身于大雪密林之中,看来这个想杀自己的人必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此番必要致己于死地。
尉迟真金脑中千般思虑,手中提缰加速不敢有丝毫松懈。
突然,一个不易察觉的白影一闪而过,突如其来的刀锋寒刃从尉迟真金脸前一扫,逼得他不得不向后一个翻身飞下马来,刚刚在雪地中站定,便有六十余黑衣人忽的一闪从四周突然出现,个个手握明刀,寒光瑟瑟,他们立刻将尉迟真金团团围住,不留半点突围空隙。
“隐匿术。”尉迟真金右手迅速出刀防备,同时左手一挥将披风甩出半丈有余,再顺手摸到后腰间鎏金银香囊所在。放眼扫去,只见那些黑衣蒙面杀手只呈攻击之势、却没有行出击之实,应该是在等主子的命令;再看他们的穿着和持武器之姿,便知这些都是东瀛术者。
“哼!森森‘鬼骨’,不过如此。武大人,事已至此,何必躲藏!”尉迟真金声音不大,却响彻沉寂寞然的山峦谷渊。
果然,一人一骑,从密林那边疾驰而来,马上狐裘裹身之人,正是周国公武承嗣。
“哼哼,尉迟大人,没想到咱们能在这里再见面吧。”武承嗣在术者包围圈外勒马停下,颇为高傲的笑道。
“武承嗣。果然是你。”尉迟真金面容平静,话语冰冷,毫无半分讶异之感,双手所握武器却又紧了几分。他的心里早有猜测:若单为除掉自己,武承嗣断然不必如此辛苦的亲自跑这一趟。看来,还是妄图逼迫自己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尉迟大人,狄仁杰的案子,你还是不要再查了。这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太辛苦了。”武承嗣的这些话,竟然说的颇有诚意:“本公自有办法保他一命。不知尉迟大人意下如何?”
尉迟真金哼笑了一声,已将武承嗣的想法猜了个七八分,心中不免取笑此类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面上却假装不甚明白的问道:“什么交换条件?”
“尉迟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本公就是愿意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听到尉迟真金这么回答,武承嗣显得有些兴奋了起来:“像尉迟大人这样的护国栋梁,必当重用才是。若尉迟大人能助皇姑母登基称帝一臂之力,那之后本公做太子之事,大人也可倾全力相助。这样一来,不但狄仁杰可逃一死,你尉迟真金自然还能得以重用,继续做个傲气非凡意气风发的大理寺卿,而且,我还可以承诺,不止是大理寺卿。”
“这是威逼利诱?”尉迟真金微微一笑,似问非问。狄仁杰那时的猜测没错,现下自己的推测也没错,这武承嗣的心思,还真是司马昭之心,想必她也能知晓个七八分,但毕竟是亲侄子,可堪利用之时,终不会赶尽杀绝。
“本公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威逼尉迟大人,你我只是合作而已,各取所需、各得其利,何乐而不为?只是命运弄人,狄仁杰的性命恰恰攥在本公手中而已。不过,要和尉迟大人这样的大唐第一高手合作还是叫本公寝食难安,总感觉狄仁杰这个筹码还是太轻了些,所以,还是要送大人个礼物才妥当。”说着话,武承嗣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一边随手把玩着一边笑着继续说道:“尉迟大人现在就吃一颗,以后每隔七日来取颗解药,如此一来,你我二人的合作会更公平,关系自然也更加紧密。”
尉迟真金听到这话,立刻肯定了自己猜测武承嗣亲自出马的意图:他是要为胁迫自己与其同流合污而做最后的努力。不论好话歹言,都已说尽;利害关系,也都摆明,如今他只将两条路摆在自己面前:要么答应下来,为苟活一命和高官厚禄、成为武承嗣篡取李唐江山的罪人;要么就是死路一条,而且要带着狄仁杰一起死。想到这里,尉迟真金对着武承嗣露出了极度轻蔑和万分不屑的笑容:若这样救他,宁可不救,救出来又有何用,同为他人胯下乞食之狗,倒不如痛快一搏、险中求胜!
看到尉迟真金轻蔑自傲的笑容,武承嗣心内当下不快,他一挥臂膀,将手中小瓷瓶抛给了尉迟真金,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你可要想好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尉迟真金顺势接过了那个小瓶,幽幽说道:“油枯芯末,星点烛火,也断不屑与黑暗同谋。”话音刚落,他左手稍稍用力,便将那瓷瓶捏的粉碎,指缝间流出来的陶瓷碎末夹杂着药粉飘洒在积雪之上,恰如覆水难收,混入雪中再难寻觅。
“尉迟真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耐心早已用尽的武承嗣,终于恼羞成怒。
这位傲气凌然的大理寺卿,右手依然紧握刀柄竖于身前,攻击之势一触即发,左手则伸至腰前,掌心朝上,四只手指微微向上弯曲,不无轻蔑之态,嗤笑着示意武承嗣放马过来。
再次看到这样针对自己的鄙夷之态,叫武承嗣心中恨意再添几分,虽早有杀他之意,却惜他是个人才欲为己所用,所以不曾狠心下手,如今话已说绝,便不再有回旋余地。
武承嗣咬牙发狠道:“看来你我此生缘分已尽。今日,便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