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东郊十里外的东平镇浦头村。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着赶集的背篓出现在一间破旧的民居门前,听他进了门,一个年轻人步子蹒跚地从里屋迎了出来,他显然身上有伤,走路甚为吃力,老人一眼看见他,连忙奔了过去:“你不要起来呀!伤还没好呢!”
说着,连身上的背篓也来不及放下,一把扶住那青年,关切地道:“出来干什么呀?”
青年在老人的搀扶下缓缓坐到屋前的台阶上,感激地笑道:“周伯,我没事。我就是急于想知道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被叫做周伯的老人放下背篓,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青年见他神情惨淡,知道必定是坏消息,脸色一变,急忙问道:“怎么了?”
周伯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前日在西市,斩了三十九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问的姓夏的小伙子。听说,他是有名的才子,可惜了!”
那青年听了这消息,脊背像失去了支撑似的,顿时矮了下去,他呆了片刻,接着问道:“别的呢?关于太子?”
老人悲声道:“太子也被抓了,消息都传遍了!听说清朝的摄政王过两天就要亲自押送太子和弘光皇帝回北京!”
“嗐!”那青年悲愤地叹了一声,一拳打在旁边的地上,闭上眼睛,两行泪涌了出来。
这青年正是秦枫。那夜他中招被打落河中,并没有死,而是随水漂流了很远,后被一树干所挡,冲到了河岸边。恰巧被河边打水的农民周伯所救,将他带回了家中。两日后他才清醒过来,便急于让周伯进城打听消息。此时听到这个噩耗,怎不让他摧肝裂胆。
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就要挣扎着坐起身来,周伯见状,连忙压住他肩膀,责备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秦枫咬牙道:“上京城!”
“糊涂!”周伯叹道,“自己路都走不稳,要去白白送死?”
见秦枫咬牙切齿,一言不发,周伯从身边的背篓里取出两个纸包,在秦枫面前晃了一下,耐心地道;“药也给你抓回来了。先养好身体,其他的慢慢再说。你急也没用。”说着,他站起身来,“我这就给你煎药去。”
秦枫感激而愧疚地道:“周伯,让您费心了。”
周伯和善地笑道:“没什么的,这也是缘分。”说着,他拾起背篓,一手搀着秦枫起身,往里屋走去,嘴里絮絮叨叨地道;“有些事,天定的,人力难为。万万不要勉强。”
秦枫听他说话大有深意,心中一动,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那副质朴的庄稼人模样,花白的头发有些稀疏,嘴角带笑,微微眯缝着的双眼视线柔和,却蕴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南京郊外,寻常百姓打扮的多铎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了一处隐秘民宅。在他示意下,随从们候在门口,他独自进入了院中。穿过一个院落,他轻轻推开了最西边一间屋子的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正仰面躺在屋里的软榻上,双手枕在脑后。正是朱慈烺。
朱慈烺听见有人进门,坐起身来,看见是多铎,并不吃惊,只冷眼看着他。
多铎在他眼前站定,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在等你。”
多铎冷冷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朱慈烺眼里凌厉的神色丝毫未减,“你为什么要救我?”
多铎神色淡漠地道:“你不用知道为什么。”
朱慈烺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领你的情。我照样要杀你!”
“我没想过要你领我的情。”
朱慈烺走近多铎,凑近他的脸,恨恨地问:“为什么?”
多铎抬眼直视着朱慈烺,平静地道:“你不知道吗?”
“为了夏姑娘?”
“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多铎面无表情地道,“本来你我不必再相见。你马上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你要知道,为了救你,我搭上的可不止是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更是大清的前途!”
“大清的前途?”朱慈烺冷笑道,“你们太高看我朱慈烺了!”
“你心里清楚,只要你不死,明朝百姓的心就不会死,大清就需要扫清更多的障碍!”
朱慈烺毫不领情地道:“既然如此,你何必多此一举!”
多铎冷冷地道;“原因我已经说过了。”
朱慈烺毫不客气地道:“即便你救了我,他日战场上再见,我照样不会手下留情!”
“我已经说过,没要你领我的情。不过你说他日战场相见,恐怕永远没这个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
多铎转头看着窗外,徐徐道:“我不日就要离开江南,此生再也不会踏足这片土地。”
朱慈烺不信:“离开江南?”
“不错,我已主动请缨,转战蒙古,永远离开这伤心之地,不再回来。”
朱慈烺不依不饶地道:“你在江南血债累累,就想一走了之?”
多铎转过头来,盯着朱慈烺,一字一句地道:“明朝太子,我告诉你,你杀了我三名爱将,也欠我血债!而今,为了救你,我的至交好友又献出了自己的性命。你别总是一身正义来教训我,你没有资格总是要跟我讨债!我不欠任何人!除了夏姑娘。”
朱慈烺闻言神色一凛,问道:“你的至交好友?是谁?你说!”
“你没必要知道。”多铎冷冷地道,“他不是为了你,他也是为了夏姑娘。”
多铎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多铎!”朱慈烺叫住他,厉声警告道,“你再杀害我明朝百姓,我不会放过你!”
多铎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半晌才缓缓说道:“命运不可逆转。我做过的事,我没有选择。如果我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我只愿当日在杭州街头偶遇夏姑娘的那个人,他不是满清王爷,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明朝百姓。”
说完,多铎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袋,置于桌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朱慈烺怔怔立在当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