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黄云翻滚如波涛,百尺高的巍峨城墙在云中若隐若现,苍凉又壮阔。
一男子立于屋顶,凝视着远方景致,黑衣飒爽,背影桀骜。
正是十音。
这两天,十音不爽,很不爽。
自从前两天帮那个农家女偷来了路引之后,他问她什么时候能出城,结果她只说了一个字:等。
这也就罢了,可这两天那个女人还不让他出门了。说是如果被邻里看到她的屋子里有男子进出,影响名声。
你一个农家女有个鬼的名声啊。
其实十音心里也暗暗怀疑过,纪晗根本就不是什么农家女。看看她那行为举止,笑不露齿,行不回头,说话轻声细语的,简直比那些世家贵女都半点不差。
不,非但不差,甚至比他所见过的所有世家贵女都要更得体,更高贵。
但他有一次问她吧,她却慢条斯理地说:“我娘说过,言行举止体现了一个女子的教养和尊严,万不可轻忽。至于其他的,若是不想学也无妨,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罢了。”
听听有这么教女儿的吗?你一个农家女啥都不学,啥都不会,喝西北风去啊?
最可气的是,末了她还眨着眼睛无辜地问:“你娘没同你说过吗?”
十音闻言下意识就摇头,但后来他反应过来了,他一个大男人,需要什么女子的教养!
他发誓要是他下次再嘴贱多问她一句话,就把姓倒过来写。
不仅仅如此,那个女人不让他出门就罢了,她自己每天倒往外跑得勤。
前天去问巷尾的朱屠户借了个推车,说什么要给人家钱,结果她一笑,眼睛一转,人家愣是不肯收了。
昨天竟然还去街上买了一袋朱砂,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要朱砂做什么?画画?开玩笑,她要会画画,猪都会上树了。
今天,今天又不知去哪儿了。反正今天一看到她出门后,他也忍不住偷偷溜出门了,全当给自己放风。再关在那个屋子里,他就要疯了。
别说世家贵女了,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天天抛头露面的?还名声呢。
十音觉得,纪晗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报复。那天他把那个偷来的路引扔给她的时候,他发现她皱了皱眉。
不明显,但他就是发现了。
她一定是嫌弃那个路引上的名字不好听,所以才故意报复他。
可她也不想想,就那么点时间,能帮她弄到路引不错了,谁还顾得上名字?
十音的心里埋怨不止,人却朝着青衣巷疾走。
他看着天色不早了,决定必须要在纪晗发现他溜出门之前回去,不然谁知道那个彪悍的农家女会怎么折腾他。
但当十音推开门的时候,纪晗已经回来了。
她正坐在桌边,抱着铜制的汤媪,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不奇怪,这个女人本来就比较怕冷,十二个时辰里至少有十个时辰是抱着汤媪的。
奇怪的是,平时为了防止烫伤,汤媪外都裹着一层棉布,今天却没有。
更奇怪的是,她双手的袖子撩至手肘,手臂像是无意识一般贴在汤媪上来回滑动。
十音先是心里嘲笑了好一会,说什么在乎名声,说什么言行举止,当着一个男人的面随便裸露肌肤,不知羞耻。
然后他不禁扫了一眼汤媪,难道里面的水已经不热了?不热她不会换水吗?
十音这时已经彻底忘了他之前还在担心被纪晗发现自己溜出门这事,他好奇地伸出了自己的爪子,用力地拍在汤媪上。
“啊!”十音一声惨叫,立刻缩手。再一看,手掌已被烫红了一片。
“你做什么?”纪晗终于回神,倒像是被他吓到了。
十音此刻也顾不上自己被烫红的爪子了,只一把扯过纪晗正紧贴在汤媪上的手臂。
“什么我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你都不觉得烫吗!”
他抓着纪晗的手一看,她的两条手臂都已被烫出了好几个水泡,从手腕到手肘,大小不一。烫红的水泡在凝脂般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纪晗轻轻抽回了手,放下袖子,答非所问:“你收拾下,我们明天便出城吧。”
“明天?那么快?”十音瞪大了眼。
纪晗笑道:“是谁之前天天催我的,指不定背地里如何说我呢,怎么如今却……”
她话没说完,敲门声响起了。
二人对视一眼,十音十分自觉地闪进了里屋。
纪晗开门,是张婆子。
“小娘子啊,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屋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啊?”她边说,眼睛边朝屋里瞥。
十音竖起耳朵听着,他本就耳力极好,张婆子嗓门又不小,说的话倒被他一字不落的听去。他知道是自己刚才那一声喊的太响,惊动了别人。
“阿婆,什么奇怪的声音呀?”纪晗不解地左顾右盼。
“就是……那个……”张婆子形容了半天,忽然一抚掌:“好像是男人的声音啊!你屋里不会躲着小偷吧?”
纪晗心想小偷倒没有,刺客有一个。
但她面上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怎么会呢?我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呀,阿婆莫不是听错了?”
不等张婆子回答,她忽然又了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阿婆,刚才我好像听到有犬吠呢。声音可响了,都吓到我了。”
十音听得忍不住直跳脚,什么犬吠,这是把他当狗吗?!
纪晗目送着张婆子离开,只见她走了老远嘴里还念叨着:“难道真是我听错了?真是狗叫?那可真够吓人的。”
翌日,连日来还算不错的天气忽然下起了冰粒,不大,但飘飘洒洒的,也甚是恼人。
纪晗天不亮就起了。
她将银票、随身衣物,以及父王的留书连带那个木盒一同整理好,放入包袱内。
又拿出母妃的小古琴端详了一会儿,随后将一条编好的络子穿过琴头上原先就有的一个小孔,同匕首乌云一起系在腰侧。
这络子是她昨天托青衣巷里一个卖杂货的小姑娘帮她编的,不昂贵,却胜在精巧。
纪晗起身走了两步,小古琴在外衣的遮挡下并不显眼,只在走动间隐约可见。
她觉得挺满意,本来她是打算把小琴也一同放在随身包袱里,后来想了下觉得不太安全又容易磕着碰着,索性还是贴身放。
而且,这样让她有一种娘亲好像还在身边的感觉。
最后,她用一支狼毫笔略微蘸了些许朱砂,轻点在耳后和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