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谋 第022章 谋心

    纪晗看着冰粒已渐渐止住，抬手将蓑衣解下，慢慢道：“我且问你，这样的天气是否会有人一清早出城？”

    “不会，除了我们。”十音果断摇头。

    “那么当官兵看到我们这样打扮，且急着出城的时候，他心中是何想法？”

    十音想了片刻：“怀疑？”

    纪晗点头：“对，他怀疑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当我们走近，他发现我只用左手推车的时候，心中怀疑更甚，甚至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刺客。”

    十音看着纪晗：“可是当你给他路引的时候，他却发现你是女子。”

    纪晗轻笑道：“世人大多都如此，但凡眼前所见和他推测的截然不同时，他必然以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所以当他发现我是女子的时候，心中怀疑已去了一大半，因为一个柔弱女子是刺客的可能性太低。”

    她顿了顿，接着道：“可是也许是例行公事，也许是他心中好奇，还是依然要求检查我的手臂。”

    十音撇了撇嘴：“你怎么不说他是看你还算有几分姿色，想吃你豆腐呢。”

    纪晗已经习惯了他的不着调，没有理会，继续道：“当他检查我手臂时，却看到了我昨天被烫伤的地方。”

    十音这才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说他把这个当作了天花的症状？”

    他说着又皱起了眉：“可天花和烫伤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吧？”

    纪晗看了眼手上的伤道：“他并不知道我是烫伤，所以不会先入为主。再加上我言语之间有意无意的引导，甚至暗示你在死之前也曾是这样的症状。天花是要传染的，所以他宁可信其有，也不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甚至连银子都不要，就急急地放了我们。况且……”

    “况且什么？”十音本想纠正纪晗说的“你在死之前”这几个字，他根本没死好吗，可话到嘴边又被她顺过去了。

    这时，纪晗忽然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况且今天天气不好，这样的天气，视线本就模糊，谁会仔细分辨呢。”

    “天气？你的意思是，你故意这种天气出城，就是为了让人误会你这是天花？”十音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对。”纪晗答得斩钉截铁。

    “等等，等等，我记得你出城的决定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昨天就同我说了。也就是说你昨天就知道今天要下冰粒？这……这怎么可能？”十音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晗，他觉得今天接收的信息量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看云。”纪晗见十音张了张嘴，似乎猜到了他的下一个问题，立马又补了一句：“这是常识。”

    当年她被流放的时候，天天需要做苦力。那些犯人们不敢求衙役们手下留情，只能祈求老天爷帮忙。天气好一点，他们的日子也会好捱一点，久而久之就自然摸索出了一套辨识天气的办法。为了方便记忆，还有人将这些方法编了些歌谣来唱。

    纪晗记得其中有一句是“黄云翻，冰雹天，乱搅云，雹成群”，而昨天，正是天边黄云翻滚，她便大胆推测今天可能会有冰雹，所幸猜对了。

    所以说，劳动人民的智慧啊真是不容忽视。

    “我……能不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十音试探着开口。

    纪晗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轻笑出声：“你问便是，那么紧张做什么？”

    十音嘴唇微张，半晌才道：“你知道天花是要上报的吧？万一那官兵直接扣了我们，上报官府怎么办？”

    纪晗的笑容分毫未变：“我说了，他只是怀疑。当他看到我颈侧用朱砂点的红点时，我解释说这是每年都会发的红疹。而天花呢，却一般不是这样的症状。当时虽然我句句都在暗示，却都模棱两可。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迅速判断，只能将信将疑。”

    “他只是怀疑我得了天花，若是上报属实，会有功吗？未必。而若是虚惊一场，他却必定有过。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纪晗嘴角轻扬，眼波潋滟如微风吹皱一池湖水。

    十音震惊了。

    彻底震惊了。

    他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竟然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从她借推车，买朱砂，甚至手臂被烫伤都是她自己策划的，为的就是今天，甚至于天气都被她算计进去了。

    但这些还不算什么。

    真正可怕的是，她竟然把人心揣摩地如此到位。先是故意吊人胃口，引人怀疑，然后旁敲侧击让人误以为她得了天花，却又似是而非误导别人。最后笃定官兵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会将莫须有的天花上报。

    这一步步走得精准无比，简直……太可怕。

    说她大胆也好，说她运气好也好，但若是没有这样的玲珑心思，如何能做到？

    想着想着，十音忽然一把扯过纪晗的手，撩起她的袖子。

    被烫伤的地方已不像昨天那么鲜红刺眼了，淡粉色的水泡分布在她细嫩的手臂上，看着却让人心惊。

    纪晗见他抓着她手不放，又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得无奈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先放开我。”

    十音却喃喃道：“这种自残身体的事应该让我们这种皮糙肉厚的男人做，你们女人不是最在乎容貌的吗？万一要是留了疤怎么办？再说你不疼吗？”

    纪晗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道：“不会留疤。”

    前世她可是被何月珍烫过的，这种程度不会留疤，痛倒是痛点，不过能达成目的也算值得。

    十音还想说什么，纪晗却已抽回了手，敛衽施礼：“十音，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纪妹妹，你到底要去哪儿？也许我们同路呢？”十音不情不愿，感觉好像终于有一点了解她，也算是个朋友了吧，却又分别了。

    “不，我们不同路。”纪晗转身便往官道上行去。

    这个世上，大家都有自己的道。也许彼此可以并肩一程，但，没有人同路。

    等十音反应过来，纪晗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她穿了一件天青色交领襦裙，裙摆飘动间，几朵刺绣的水墨青荷随风翩然起舞，仿佛要与这天、这雾融为一体。

    十音忽然有些痛恨这天气了，一片迷蒙中，他好像怎么也看不清那个女子的身影。

    ps：这一局，纪姑娘谋算的其实是人心。所以就以这章作为第一卷的谢幕，下一卷故事会完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