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尘 第九十五章也许终将同归

    宁静而寒冷的荒野之夜在跃动的火光中过去了。第二天清晨时分，干燥的空气并未让这片土地上凝出一丁点儿露水。而患难中的这对男女又要启程了。黑夜过去，但两个人的身体仍旧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之中，全身的骨头像一架运转了多年的老机器一样松散而无力。郁林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借着还未熄灭的火光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掌，昨天取火时新弄出来的伤口已经结出了不少血痂子，新的，旧的伤口在他并不太大的手掌上纵横交错，像布满了沟壑的干涸土地。

    而马婷在这夜里也没有睡得很沉，郁林冬翻身醒来的时候，她也跟着醒了过来。因为血糖很低的缘故，她的头有些晕，挣扎着爬起来的那会儿，甚至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不过最后还是硬撑着和郁林冬一样起来了。

    清晨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太阳早已升起，但阳光的角度还没有到达能够将光明撒到大地上的程度。虚弱的阳光在黑云的后面，黎明时分的大地黑暗一片。她瑟瑟地靠近已经奄奄一息的火焰，忍着剧烈的饥饿，用皮肤汲取着毫无用处的火焰的温暖。片刻之后，她不得不熄灭掉这堆营火，用手抹了一下已经十分肮脏的脸，走到了石块上面，而郁林冬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一会儿了。

    他朝着东北的方向坐着，眼睛直直地望着那个方向。马婷想，也许那个方向是他的家乡也不一定。

    “准备好了啊。”郁林冬看见马婷走了上来，便站起身，“走吧。”

    “走吧。”

    两个人同时在依然黑暗的天空下迈出了脚步，无力而绵软拖沓的脚步，向着他们所追寻的方向不屈地走去。人人自有追寻，而天际尽头的希望，似乎也和黎明前的阳光一样，在黑云之后静静等待。

    在南方，已经顺利完成了夺占春城掩体任务的杉山侦察连半个连的兵力，在杉山弘的率领之下也一路顺利地朝舰队行去。春城掩体已经顺利夺占，杉山弘心中最大的石头也已经落地了。这批日本侦察兵在返回的路途之中也一直对沿途周围可能的幸存者定居点进行着搜索。但发现并不多，远不如他们按照遥感地图找到的遗弃设施多。但在扫荡了数个定居点之后，从幸存者口中得到的一些情况，也使得南方这片土地上的概况在陆军少佐杉山弘的心里渐渐成形。

    对于形势的判断，在舰队里大致形成两种格局，一种是以柳本原一为代表的保守派，另一边则自然是佐藤首相所代表的国会激进派。在南方土地上的所见所闻，让杉山弘愈发觉得柳本司令官的判断太过于保守。中国掩体军队毫无踪迹，而南方幸存者据点里，那些开垦出来的土地，固定的水源，各种各样的能填饱肚子的农作物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他，新日本作为这片土地上的最强力量，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他所见过的幸存者定居点全部都已经建成了基本的工业设施，虽然很简陋，但是在武装商队的帮助之下，地表的遗留物资势必会给予这些幸存者更大的机会，甚至他们有可能形成某种同盟，某种组织!而一旦这些人联合起来，形成第一个灾后主权国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春天的冷风之中，他猛然之间甚至想起一百年前的那个中国人说过的一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地表的幸存者在人口数量上，应当是比舰队多得多的。必须在自己的力量还很强大的情况下，将未来的竞争对手消灭在襁褓之中。任务汇报，就这么在他的脑海之中形成了。战车柴油机持续不断的噪音中，他回头望向北面，希望若月能够从北方带回更有价值的情报。也许中国的掩体中心，真的就像那个俘虏所说，就在北面的不远处。在配备完善通讯手段的掩体世界里，春城掩体突然的变故，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如果掩体世界做出反应，对于新日本来说，将会大大地不利。

    “各车注意！加快行进速度！”他用电台发出指令。战车队扬起滚滚尘土，开始全速向南挺进。南边，黄连山区的惨淡身体，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而舰队里的佐藤内阁，制定出激进的日本重建法案其实也正是出于对上述情况的假设。杉山弘不知道的是，派往东南亚的秘密侦察队已经对某些假设进行了证实，而他带回去的信息，亦将成为这份法案更加坚实的立足点。

    但他转念又想到，柳本司令官就真的是错了么？显然，保守派和激进派之间的最大区别，就是在于他们对待谜一样的掩体世界的战略态度上有所不同。保守派很忌惮掩体世界，而激进派则更像是在进行着一场赌局，这是一场简单的赌局，只有两个选项，要么是掩体世界赢，要么就是他们赢。

    地表上的形势，在杉山弘的脑海中已经显得有些影影绰绰了，像视野尽头模糊的黄连山，看得见轮廓，但真正接近了它并走进去，它又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掩体世界，舰队，他们这些没有生存问题的幸存者一样在进行着一场漫长的赛跑。人类的历史，似乎也就是在这长达万年的马拉松之中一米一米地跑出来的，弱者掉队，强者撞线。不论是杉山弘还是柳本若月，还是于挺赵萍，或者是钟岚余安，还有聂杨、刘璃、郁林冬，贺劲峰他们这些人，都已经踏上了一场未知的征途，而沉重的历史马车的惯性，终将让已经过去的事实，成为以后将要发生的未来。

    谁又能够确切地知道，历史这种东西，究竟是用什么玩意书写而成的呢？或许早就已经由某些本质的东西所决定。

    当黄连山绵长的而怪异的身躯渐渐在杉山弘的眼前清晰起来，相反的那一个方向上，柳本若月带着俘虏李匡，也正在渐渐接近钢城废墟，渐渐接近北面掩体世界的心脏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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