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殷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姚远一行也回来了,一堆人坐在桌前像是要开会,却半天没人开口说话。
姚远的手搁在桌子上屈指笃笃笃地敲着,像是敲着木鱼入定的老僧。他不说话,副队赵磊也跟着保持沉默,两手抱臂看着窗外,其余的人要么低头转笔,要么就是望着天花板发呆。
华殷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肯定不顺利,但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这么冷场下去,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有什么发现吗?”
听到问话,姚远仿佛这才从入定中醒了过来,回答道:“有一个好消息。”
他嘴上说有好消息,眉峰却紧皱着,像两座隆起的小山。
“我们在荒废的公园里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但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我们没有采集到指纹和脚印。凶手具有非常强的反侦察意识,抹去了现场所有的活动痕迹。而且这两天正巧下过雨,即便现场还有什么线索,也都被雨水冲刷掉了。”
感情这几个小时都白忙活了。
众人心里都有点郁闷,气氛一时变得沉重起来。
这次案件传播得很快,还被本市媒体做成了头条专版报道,引起了市民的恐慌,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求期限破案。可他们现在连个嫌疑人都找不到,还谈什么破案。
方文眉的心情也挺低落。作为刑侦厅为数不多的年轻女性,她的心肠一向比较软,平时看见小动物死了都能难过上几天,更不要说这回的被害人还是个小孩子了。
她随意地一瞥,正好眼尖地注意到了华殷带来的文件,隐约看到法医、鉴定几个字。
“华殷,那是什么?”她张口问道。
“法医小组的解剖鉴定,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华殷赶紧将压在胳膊底下的报告递给姚远,“被害人死于缺氧,死后才被人用电锯进行分尸。林法医认为凶手应该具备成年男性,中等以上身材,家中备有电锯或者能够轻易地拿到电锯等条件。”
姚远接过文件没回答,反而提了另一个问题:“你去街上调查的时候,有什么发现吗?”
“大部分人都说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倒是有一个……他说街上出现过两次猫的尸体,全都是被人虐待致死的。”
“虐猫啊。”姚远点点桌面,“你们有什么看法?”
“我想很有可能是凶手干的。”方文眉说,“从割首这一点来看,和死者有很大的共同性。还有,我认为凶手极有可能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这类人格障碍者通常有虐待、杀害小动物的习惯。”
她是心理学专业出身,更擅长从凶手的行为来分析他们的心理状况。
其他人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都在点头。
“华殷你觉得呢?”姚远又看向华殷。
华殷看了看方文眉,又看看姚远,说道:“我也赞同文眉的看法。”
“那就先根据林法医给出的模拟特征排查一下嫌犯吧。对了,街口的监控视频拷给技术小组了吗?”他问赵磊,见他点头然后说道,“那就先这样吧,还有你们……”
他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如果有记者来问,记得不要泄露任何消息。今天早上的事上了好几家媒体的头条,社会反响剧烈,影响很不好,领导说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
“是。”众人纷纷应声。
“散会。”
……
四五点,天已经开始黑了。
撕了袋速溶咖啡倒下去,看着褐色的粉末在杯子里慢慢下沉,陆知南拿起勺子轻轻搅拌,尝了一口,发现有点苦,又加了块糖。
杯子里透出的热气氤氲了窗户,他伸出手指拭了拭,外面的景色又清晰起来。
华灯初上,这条商业街在天黑的那一刻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变得喧闹起来。昏黄的街灯投照在路上,映出一对对情侣的身影,装饰着霓虹灯的招牌变换着色彩,好像这样就能招揽更多的客人。
男女老少,嬉笑怒骂,浑然不受今早的惨案的影响。
倒是楼下早早就熄了灯打烊的“陆氏侦探事务所”成了其中的另类。
陆知南也不在意。干他这行的虽说不像古董店一样,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但每完成一桩委托,报酬还是挺可观的,所以晚上开不开店完全看他的心情,而恰好,他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
说不上原因,反正就是不好。
手机揣在上衣的兜里,随时等着某个人发来的信息。
他知道今晚对方肯定会来找他,却猜不到具体的时间。
说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姚远成为朋友的,明明只是碰巧协助刑侦厅破了一起案子,为什么就被那家伙缠上了呢?
真是交友不慎。
现在想想,陆知南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在姚远提出要聘请他担任刑侦厅的顾问的时候,他果断地拒绝了,不然那家伙肯定逮着空就会使唤他。
不过说实话,现在也一样,就算没去刑侦厅,姚远还是会自来熟地麻烦他。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眼瞅着时间到了十一点,陆知南刚想是不是可以去睡觉了,手机嗡地震了起来,解开锁一看,有一条新消息。
“下来,街口那家麻辣烫。”
……
麻辣烫这种廉价又平民的食物向来很受人民群众的欢迎。晚上十一点又正好赶上宵夜的点,小小的店面里竟然座无虚席。
一片腾腾的烟雾中,陆知南凭借他5.0的视力找到了缩在角落里吃得正欢的平头青年。似乎是觉得有点热,衬衣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一直挽到了胳膊肘,没有一丝精英人士的端庄。
他走过去,敲敲桌子,“找我有事?”
“有,当然有啊。”姚远哧溜哧溜地吸着粉丝,一边口齿不清地招呼他坐下来,“你也坐,一起吃嘛。”
穿上制服就是个正人君子,可脱下制服的姚远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陆知南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差,想想自己晚上吃得也不多,就不再矫情,也点了一碗坐在对面吃了起来。
木质桌面已经裂开了几道缝,里头凝了一些黑色的物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经过多久形成的,反正陆知南是没心情考究了。桌子拿抹布擦了一遍还是显得油腻腻的,他又拿餐巾纸擦了一遍,好歹让心理上舒服了不少。
姚远点了满满当当一大碗,举着装辣酱的瓶往碗里倒,半天倒不出来,往里一看,都空了,急急忙忙地喊老板娘:“再拿瓶辣酱来!”
“好嘞!”老板娘风风火火地赶过来,转身又去忙了。
“少吃点辣。”见姚远恨不得把整瓶辣酱倒进去的架势,陆知南皱了皱眉,忍不住劝道。
姚远随即拿起辣酱作势要给他碗里也来点,被他用筷子挡了回去。
“我不吃辣。”
“啧,真不知道你不吃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姚远可以说是无辣不欢,所以完全不能理解陆知南嗜甜的口味。
“我觉得挺有意思。”陆知南说,“还有,辣吃多了容易上火。”
“还上火呢,我都跳入火坑里了。”像是戳到了什么点,姚远突然激动起来,而一激动,用词就不那么文雅了,“干他娘的上级领导,就知道喊什么期限破案,他有种给老子破一个看看啊!”
陆知南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姚远还在嚷嚷,“从下午一点一直到现在啊,我都没吃过一粒米。要不是身子骨还算硬朗,早趴下了好么!”
……啧。
陆知南有点羞愧,他还以为对方和他一样是吃宵夜呢。
筷子敲敲对方的碗,示意他冷静点,“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姚远觉得很有道理,天大的事也不能和吃的过不去啊,就坐回去又哧溜哧溜地吃起来。
直到吃到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姚远才心满意足地搁下筷,摸着有些撑的肚子叹息了一声:“这他妈才是人生啊。”
陆知南也同时放下了筷子,闻言很是不屑:“这样就是人生,你对人生的要求还真低。”
“没办法,作为一个三餐都不能保证按时吃的人,能够顿顿吃麻辣烫吃到撑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姚远说。
早上买的包子才咬了一口就接到报案电话去现场了,中午吃了一袋压缩饼干,晚饭更是到现在才吃,说起来也很心酸。
“这么说起来,案子真的很棘手?”
“废话,要不棘手我找你干嘛?”姚远朝他翻了个白眼。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私家侦探,而且主要调查婚外情,并不会破案。”
“可你确实有意无意地破了很多案子。”
“总共也就四次。”陆知南冷静地反驳。
“这就足够了啊!这说明你是被上天选中的少年!是应该成为侦探之王的男人!”姚远拉住他的手激动地说。
“……毛病。”
陆知南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我觉得我应该跟刑侦厅的领导反映一下,少让厅里的干部看一些奇奇怪怪的小说,免得影响智商。”
“但你经常能发现一些别人很难注意到的细节,尤其是直觉很准,按我们的话说,的确是挺有刑侦天赋的。”姚远说。
陆知南:“呵呵。”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对这次的案子有什么看法了吗?”
“我说过了啊,我没有什么看法。而且就算有什么线索,也已经告知过你了。”
“这话你留着骗鬼去吧。”姚远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你每次都这么说,等找到一切证据确定凶手是谁了才肯说实话,我才不信呢。”
陆知南摊手,“爱信不信。”
“别啊,我说兄弟,大家都当了这么久的朋友了,就帮我个忙呗。”姚远将手里的解剖鉴定递给他,“这是法医组的鉴定。你也知道,这件事的影响不太好,上头领导让一星期内破案,可现在根本没有头绪,我上哪找个凶手给他去,只好厚着脸皮来找你了。”
陆知南盯着他的脸定定看了半晌,“是挺厚。”
“……”
“好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麻烦我了。看在这碗麻辣烫的份上,我帮你看一看。”
姚远带着热络的笑意,搓着手说:“那我下次还请你吃啊。”
“……”
陆知南突然觉得姚远不仅是脸皮厚,蹬鼻子上脸的功夫也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