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古道夕阳,少年离乡,蜀山问道,归期茫茫;
十六年后,荒宅夜央,伊人操琴,不诉离殇,催命声声。
十六年前,三月天,桃花雨落古道边。
十六年前,一棵参天大树下,有一头老黄牛悠然自得吃着小草,时不时抬起头来,忽闪忽闪的牛眼,茫然不解地看着一旁,一个穿着春日短衫的小男孩儿,舞动着自制的三尺木剑,自娱自乐。
而此时,刚好有一位须发皆白云游至此的道长在路旁歇息,男孩儿胡乱挥剑的“杂耍”被老道一一看在眼里。不一会儿,起初面带微笑的老道脸色微变,对小男孩儿的舞剑暗暗称奇,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无师自通的乡野小子,竟然将手中的木剑挥得有模有样,动作行云流水,招式浑然天成。
于是好奇之下,老道亲自上前张开两手,对其进行上下摸骨探查,发现这孩子骨骼清奇,悟性极佳,在剑道上极有天赋,显然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于是左手轻捋胡须,连叹三声:好!好!好!然后,右手简单地徒手捏了一个剑诀,向后凌厉一挥,“啪!”——不远处一截有小孩儿胳膊粗的树枝应声而断。
小男孩儿见此,眼眸一亮,露出一副无比向往的神态。紧接着,道长笑着问他: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学习这无上剑诀?小男孩儿听后,再次望了望掉在地上的那截树枝,又看了看鹤发童颜道风仙骨的道长,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一年,他十二岁,随后被师傅带往蜀山剑宗潜修剑道。
“沅生哥,可不可以不走?”一个可怜楚楚的小姑娘,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扯着他的衣角。一旁的老道,捻着胡子笑呵呵地看着这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没说什么。
“七娘乖,在家好生等我回来,等我学成盖世武功后,就回来保护你。”小男孩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拍拍胸脯,握着拳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向她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小丫头眼泪盈盈,酸酸地问了一句。
“额,等你头发长成这么长了,我就回来了。”小男孩儿比划着她头发的长度到腰部,信誓旦旦回答,然后又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发:“很快啦,别忘了道长说,我在剑道上很有天赋哦。天色不早了,七娘,你快回家吧。”
“七娘莫怕,沅生很快就会学成所归,你在家好好候着便是。徒儿,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身后响起了老道催促的话语。
“嗯,知道啦,师傅。”小男孩儿应了一声,然后伸出右手在小女孩的琼鼻上轻轻一划,轻轻说了一声:“七娘,我走了,等我回来。”说完,小男孩儿转身离去。
“沅生哥,早点回来——”小女孩儿双手作喇叭状,在后面大声地喊着。
“知道啦——”小男孩儿摆了摆手,继续大步向前走,跟着师傅离开。
古道上,回声不绝,老道带着小男孩飘然离去,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而路边的小姑娘,小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念着“沅生哥”,跂而望矣,直到落日黄昏。
那个小女孩儿就是邵七娘,而这小男孩儿也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学有所成仗剑归来的蜀山剑客——沅生。然而如今归来,却物是人非。他儿时记忆中的邵家庄,现在却变成了一片荒芜,草木丛生,好不凄凉。
那一夜,沅生望着眼前曾经熟悉的邵家庄成了这般模样,终于有点明白,为何邵家庄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离魂庄,而青元郡也变成了人们谈虎色变的鬼郡。心中好不悲凉的同时,一个个重重的“为什么”敲打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逡巡未几,他在古宅旁的凉亭里,发现了一袭白衣的七娘如同中了邪术一般,眼神空洞,对他的呼唤不闻不问,并且双手不知抓着什么东西吞咽着。他走近一看,那女孩儿手里竟是不知名的虫子,满嘴的绿油油血渍,凶兽般的眼神,让他吃惊不已。那一刻,他猜想也许七娘是得了什么邪病,才会如此这般吧,于是他决定带走七娘。
然而,事不遂人愿,就在他准备将七娘强行带走之时,蹦出来一个鬼主,飞沙走石,出手阻止,并操控着邵七娘使用魔琴向他发生音攻。然而,这正印证了他的猜想是对的,七娘肯定中了那厮的邪术才会致此!于是,两人一言不合,战作一团。
“……基本上就是如此。”沅生缓缓说完,额头青筋暴露,盯着少年一字一句地问:“我想知道的是,邵家庄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变故,才会变成如今的惨状?还有,七娘为何成为那家伙的傀儡?” 沅生郑重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期待着他为自己拨开团团云雾,以求见青天。
听完他的故事后,少年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缓缓开口:
“十六年前,也就是在你离开后不久,七月十五鬼节的那天,一名鬼修亡魂,不知因何故从冥界破狱而出,大开杀戒。造成方圆百里,人畜不留,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邵家庄,由于是他逃出生天的阴阳关所在之地,因此首当其冲。”
“什么?!那是一名鬼修?”
对于他的反应,少年不理不睬,继续说了下去,“自那以后,青元郡成为人们口中鬼郡,孤魂野鬼,常聚于此,众鬼奉其为主,百里之内,自成一界,名为离魂。而青元郡,成为人们口中的鬼郡,邵家庄则更名离魂庄,成为鬼主的栖身府邸。”
“难道,就任他如此草菅人命毒害苍生?阴阳两界,无人问津么?”
“那鬼修也颇有几分能耐,他先找了八字阴煞比较重的五个人,拘其生魂,使其不能轮回,然后炼出了五具尸傀。他若寄宿其中,非人非鬼,阴阳两界,无人奈何。”说完,少年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开口,“你口中的邵七娘,便是他五具尸傀中最厉害的一具。”
沅生闻此,沉默不语。少年顿了顿,然后轻叹一声,下了逐客令:“你的伤势已经无碍,明日就即刻离开吧。”
少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他,长叹一声,起身离开。这件事,不是他想帮就能帮的,鬼主有着怎样的实力,沅生不了解,而少年自己却是极其清楚的。连北岳大帝和冥界鬼帝都奈何不了,他一个小小鬼司又能如何呢?若不是那鬼主与北岳大帝、冥界鬼帝双方有一纸冥约,自己又岂能常伴虎侧而安然无恙呢?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蛮清楚的。而沅生的事,少年也只能报以唏嘘,爱莫能助。
“对了,不要妄想去救七娘。凭你现在的实力,你前去离魂界救她无异于飞蛾投火,我劝你还是死了那份心吧。”就在一脚迈出半个门槛之际,少年稍作停顿,略微好心提醒了他一下。
“阁下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可认识马老?”少年身子微倾脑袋一偏,回首间,看见他浑身一颤,于是嘴角上翘淡淡一笑,然后继续道出:“我是马老的徒弟,云溪。”说完,也不顾他愕然的表情,拂袖而去。
他离开的那一年,少年才三岁,方才他认不出来也不足为怪。他也许没想到,郝家庄马老,一个平淡无奇耄耋之年的守墓老人,他的徒弟竟然是鬼司吧。可惜,他不知道的还不仅于此,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