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事业 27转折的期盼

    27。转折的期盼

    12月23日一早，周塬收到达夫托匡家政带来的一张小字条：

    特大喜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注意收听广播，关注近日报纸。

    达夫

    即日

    因为寄宿生要学习，小院子里的小小有线广播箱是不常开的。他嘱咐罗罗和温静，打开他们的小收音机听中央的广播，但两次都是等到他赶去又播完了。虽然听他们讲拨乱反正，和“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但总觉得不过瘾。直到25日下午邮递员到了，他迎了上去接过报纸，那头版头条的套红大标题“中国□□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赫然映入他的眼帘，他接过来，回到宿舍，关上门细读起来。

    晚上他把全体老师都组织到办公室认真读报。

    公报读完，大家自动地议论起来。“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罗罗提出了问题，“是不是今后不抓阶级斗争了？”没有人回答，有的人怕说不准，有的人不敢回答，因为几十年来，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在网着人们，大家对此太敏感了。一讲起阶级、阶级斗争、阶级成份，或者谈虎色变，或者不愿沾边，或者就感到严肃起来。当然也有人真正做到了“天天讲”，做到了“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周塬当然不敢冒失，他把这一段重读一遍：“及时果断地停止使用不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的‘以阶级斗争为纲’、‘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错误理论。”然后试探地说：“我的理解是‘阶级斗争为纲’与‘阶级斗争’是两回事。是有联系的两回事，这里没有讲不搞阶级斗争。是不是说阶级斗争不可能不抓，但不能像以前一样以它为纲，来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而已。这里强调了是党在政治路线上最根本的拨乱反正。”

    “公报中说了彭德怀、陶铸他们都平反了，□□事件在11月15日正式宣布平反了，江老师你的问题也应该快要跟您平反了吧？”人群中有人提起了江质彬的问题。

    “我想应该快了吧。我苦苦等了20年呀！”江质彬激动起来，几乎又要哭了，“这下应该快了吧。据说□□亲自为团中央划为□□分子的干部平反后，还一连三鞠躬。”他有多少期待啊！

    “不知你们注意没有，有一个我们经常讲的口号‘抓纲治国’在公报中根本未提。是不是错了？”沈琼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公报中只提了‘拨乱反正’。因为‘抓纲治国’的口号来自于原来的社论《学好文件抓好纲》，那篇文章中就是传达了华国锋同志的‘两个凡是’，那个抓纲也就是抓阶级斗争这条纲，当然就是错误的了。”志平谈了自己的看法，他到底教政治，对这些比较关心。而且按照齐楚良的嘱咐，仔细读过《光明日报》上那篇评论员文章。

    “华国锋同志仍旧是主席吗？”温静问。

    “应该是的吧，公报上他的名字仍然排在第一位。”周塬指着报纸说。

    “我拥护十一届三中全会，我更多的是有着对它的期盼。”平日不爱发言的刘尊严，清了清嗓子开腔了，看来他的发言还不会少，“停止使用不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的‘以阶级斗争为纲’、‘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错误理论，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这是一个伟大的转折。对于阶级斗争，从刚才老师们发言的谨慎，可以看到它的严酷。本来这么些年来，我一向用‘不忘过去苦，常思今日甜’自处。胡老师和章云凯兄弟我们是近邻，你们都知道我童年的苦难和青年的奋斗。但我奋斗到现在年将半百了，我还是在贫困线下，这‘甜’便只能算是一种想望来‘常思’了；1949年解放了，接着土改，我们高呼‘翻身做主人’，但三十年过去，我竟然也要走‘绳’运，我的民主权利和人民教师的尊严呢？我还想我这个名字简直成了一种讽刺。这几个月中我想了许多。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公报让我找到了答案，原因就在于这‘斗争’二字。这一‘斗’又‘斗’了三十年，哪里有这许多斗不尽的敌人呢？百分之五是个没有穷尽的数字。天天讲的是‘斗、斗、斗’，为什么就不能‘和’呢？俗话说和气生财，由于斗，谁还敢去讲生产和研究科学？要说我们解放军1949年4月便过长江了，但生产上这么多年了却总是过不了长江（1），我想就是这个原因。再说计划生育，我很赞成。1958年马寅初就提出来了，本是个科学命题，却用阶级斗争来解决，弄到今天人口膨胀了才回过头来重视，而重视了又是用斗争的办法来解决，抓、捆、关、斗，为什么就不用科学方法、科学研究来解决呢？我想了几个月，如骨骾在喉，今天我也便能一吐为快了。”

    他停了一下，见大家都静静地倾听他的发言，又继续说：“公报中讲了党的工作重心的改变，这是政治路线的转折，我期待着它的落实。这人民民主专政实在是专政有余而民主不足，许多当权者和专政机关可以擅作威福，让我这翻身作了主人的贫农竟然连作人的尊严也受到践踏，连我自己的身体也作不了主。所以我也期盼党的思想路线的转折，党的工作作风的转折，把人的民主权利、人格尊严也能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完全不同于以前的政治学习，大家出自内心地在讨论，在漫谈，不知不觉中竟然九点钟了。为了不影响大家备课，周塬简单归结了两句后，提出了一个建议：“学习十一届三中全会将是我们今天和今后相当长一段时期的大事，肯定会在高考中出现，各科都得注意。特别是高二语文课的补充读物可否选择些与之相关的材料？我们原来计划在元旦要出一个专刊，是否就以此为中心呢？”

    刘尊严作为语文组长马上响应：“我看可以，搞点新颖些的活动。师生同来个欢呼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诗文笔会庆新年’如何？”

    周塬在寄宿班教室看了一下，回到宿舍刚刚坐定，向仲荣老师就推门进来把手里的两张资料递给周塬说：“看到马识途的一篇文章想选给学生阅读，请您看看。”周塬接过来就在灯下阅读，老向自个儿在床边坐下来说：“这公报读起来真令人欢欣鼓舞，但愿我辈还真能舒心地教几年书。我这是第三次解放了。”

    “哦，第三次解放？”周塬反脑望着他说。

    “旧社会我的家里很苦，我父亲和哥哥租别人的田种，受的苦太多，想送我多读点书，于是我断断续续读了中学，1949年一十八岁初中毕业。刚好新中国成立，1950年参加工作，我家庭是下中农，搞乡政府文书。这是我第一次解放。但因为我读中学时集体加入了三青团，入那个组织并不像今天入共青团这样要自己申请，造份名册上报就是了。当时我自己并不知道。不久就解放了，后来在敌伪档案中查出有我的名字，我自己又没有主动交代，于是1955年审干时过不了关。幸亏我家庭成份好，就转到了教师队伍，当起了小学教师，1965年社教运动硬说是我有意隐瞒政治历史问题，一直拖到后期才宣布解放，这是第二次。文化革命中我又成了牛鬼蛇神，又挨□□。我家三兄弟，我哥哥在大队当得干部，我弟弟在县文化局，是□□员，但我却是内专对象，属廿一种人（2），一直没有解放。粉碎‘□□’了想着是解放了，但前两年搞的还是那一套，只是没有搞运动而已。看来这十一届三中全会一开，党的工作中心转移，明确指出了‘开始全面地、认真地纠正“□□”中和以前的“左”倾错误’，这第三次我该是真正地解放了，可以堂堂正正抬起头做人了。”他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我们很多人都有此同感。”周塬当然感同身受，一边阅读资料，一边回答向仲荣的话，“张达夫在三中全会散会的当晚听到广播，第二天一早就搭来一张纸条，嘱我收听广播，可见他是何等的兴奋！”

    “那当然，在‘左’的路线下，他遭遇到的是摧残，是扼杀，家破人亡。感受当然更深。我的感受是浑身轻松，有一股劲想使出来！其实呢，我一直都是希望把工作干好，把我的学生教好，但那时无法干，动辄得咎，还不如不干的好。”

    “您本来就是一个想把工作干好，也能够把书教好的人。我这一期来就没有少得到您的帮助和指导。特别是在古文和诗词学习上，您是我的老师。”

    “你快别这样说。我知道你以前也受到过不少挫折，看到你很谦虚，才敢和你一起来切磋。我还佩服你大胆，把这教导主任担子担了起来，而且把全校老师都发动起来了，搞得有声有色。我们在一起也工作几年了，以前开会我都不发言，信守‘稳口深藏舌，到处好安身’的信条，免得惹祸。这期在您的感染之下，话才多了起来。”

    周塬读完了手中的资料说：“马识途这篇《向二ooo年进军》写得真好，再现了科学大会的盛况，您的意思是——”

    向仲荣谈了自己的想法：“这篇文章的主题扣紧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文质兼美。你刚才说高二语文课要补充些相关的读物，元旦要出老师同学一齐来的‘诗文笔会庆新年’专刊，可否选用这篇通讯，还有叶老的《攻关》诗，作为一个阅读专题，以‘树雄心，立壮志，做四化建设的优秀人才；刻苦攻关，夺取高考胜利’为主题，发动师生大家撰写诗文，你以为如何？如果同意，我就去刻好蜡纸，明天就可使用。”

    “行。叶老这首诗虽然同学们原来也见过，但今天再读又有新的意义，我们更可以通过对诗歌意境的理解，拟题作文，也是一种作文考题的新形式。出刊的事，刘尊严他会去组织稿件，文章由各班语文老师把关，诗歌就会要请你修改审定了。还有，达夫到那里去了，版面的修饰插图就全要劳您的大驾了。能者多劳，贤者也多劳。”

    “刚才我就说了，我愿意多做点事，虽然50岁了，心里负担一轻松，倒觉得还有力可使。主任既然相信，自当尽力。至于老师们的诗歌，就用不着再去改动了。”

    除夕那天由语文组主编的《元旦特刊》贴出来了。它的版面设计是由向仲荣负责的，与上次由达夫设计的《国庆特刊》有着不同风格。前者采用黄色作底，顶底用绿色框边，图文间贴，横排直竖，间隔齐整；文章一篇数页层迭，紫靛墨水加批，题头装饰以图案为主，图画多为山水写生，水墨、水彩、铅笔、钢笔多种形式俱备，微风拂起一页页稿纸，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可说是有声有色”。这次幅面更大，占据了礼堂大片墙面。先用旧报纸垫底再覆上红纸，不用框边，按内容分为三大块：左边是学生的文刊，单页张贴，中间上部是一幅用喜鹊红梅写意的水彩画作刊头，下部是剪报，右边贴着一大张白纸，中间一个红色圆圈，内用红色写了“新年诗会”四个篆字，那是供老师和学生题诗用的。这次选文不多，却都用红笔加了批语和圈点，题头和补白都有花鸟画装饰。剪报多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图文，右边“诗会”栏内，最先贴上的是江质彬老师直接用楷书抄录的□□词：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闭幕，接读公报，喜不自胜，谨录□□词一首志庆：

    《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一九五零年十月

    一九五零年国庆观剧,柳亚子先生即席赋浣溪沙.因步其韵奉和

    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这是一幅难得的书法作品，显示出笔者的扎实的根底。他告诉老向，在他的问题弄清楚之前，他不愿写诗填词。

    向仲荣题写的是一首七绝：

    公报京传喜泪滔，呼妻把酒满斟醪。

    廉君七十犹能饭，愿尽平生育李桃。

    刘尊严赋了首五言律诗：

    五四唱新声，德赛两先生。

    人民求解放，黔首闹翻身。

    血战廿八载，建设三十春。

    科学期四化，民主望大同？

    章云凯：枝头喜鹊叫，北京公报传。

    三中全会好，四化前景妍。

    常思过去苦，倍觉今日甜。

    紧跟华主席，大步迈向前。

    张达夫颂十一届三中全会

    喜听京都公报传，一轮旭日照窗前。

    红旗漫展群情奋，山河起舞万物妍。

    且喜神州开新运，赖有炼石补蓝天（一）。

    如烟往事俱忘却，高歌四化志弥坚。

    注《淮南子览冥训》中传说：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打起仗来,他们从天上一直打到地下,闹得到处不宁,结果祝融打胜了,但败了的共工不服,一怒之下,把头撞向不周山。不周山崩裂了,，这撑起天地之间的大柱倒了。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女娲炼五彩石补天。这里借指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挽救了党和国家。...

    石志也写了一首：喜闻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

    巉巉尾岭面朝南，一碧汪洋岭下潭。

    惊雷唤得东风起，满池绿水起波澜。

    周塬题了两首：（一）

    少壮空悲度逝波，疏才浅识叹蹉跎。

    雄文未始勤攻读，诗句今才渐琢磨。

    浅陋皆因研究少，无能怎会贡献多。

    刻苦攻书非罪孽（一），争分抢秒不空过。

    （注）□□推行愚民政策，否定知识和知识分子，叫嚷“知识越多越反动”，读书求知是走白专道路，成为了一种罪名。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知识分子正式成为工人阶级中的一部分。

    （二）

    三中公报驾东风，四十年华再识春。

    金狮瑞雪随风舞，尾岭高歌笑语腾。

    无需老调天天讲（一），长有鲜花月月红。

    知己不怨冯谖铗（二）。愿涂肝脑献平生。

    （一）天天讲：按极左路线要求，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将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

    （二）《史记》孟尝君列传中有冯谖谈铗的故事。柳亚子先生《感事呈□□》诗中有“无车弹铗怨冯谖”句，表达他对待遇不满足的牢骚。此处反其意而用之，应该不计报酬、不讲待遇。知己：成语“士为知己者死”。

    沈琼：山村朗朗读书声，春风和送北京城

    革命青年忠于党，当好建设主力军。

    叶志平：三中全会开四化，我辈赶上好时光。

    刻苦攻关学本领，奉献青春建家乡。

    瞿志华：求学老弥坚，百折不畏难。

    天才勤奋出，数理度先关。

    文科班两个学生也参与了：

    林春泉：不管难不难，我们要攻关。

    使尽浑身劲，奋力向上攀。

    邹跃斌：天生我辈正当时，赶快努力不宜迟。

    不怕艰难和困苦，奋斗不息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