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祖宗话里话外的用意沈落棠没有问,老祖宗也没有解释,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避过那个话题,不再深谈。
沈落棠的好奇心是有的,但如果好奇心会害了自己,她就能及时把好奇心给收住,重生以后她惜命的很,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再问下去自己会后悔,很后悔。
倒是老祖宗突然决定,把沈宛媖挪到她的鸣鹤苑养着让沈落棠吃惊不小,沈宛媖虽然讨喜,但那只是对着沈落棠和沈宛娴时才有的,沈落棠不清楚沈宛媖哪里入了老祖宗的眼,但她能进老祖宗的院子,对她是件好事。
对自己也是一件好事,她虽然有银子,但平白给了崔氏那样的人,格外的憋屈的慌。
“听说你这几天,每天都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叫到一起,对着你站半个时辰,站的满院子的下人半夜哭哭啼啼的?”老祖宗突然问还在默喜的沈落棠,她这次是没看明白她搞什么名堂。
沈落棠对老祖宗露出一个慧黠的笑,趁势溜到老祖宗膝下,一副极其讨好的样子,看的老祖宗很是想笑,这孩子这次回府后就很少这么不端庄了,老祖宗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
“这也是你的自保?你要是总这样自保,老婆子我怕是没得好觉能睡了。”老祖宗笑着说,她的院子离沈落棠的院子很近,但还是有些距离的,丫鬟们的哭声,沈落棠都听不见,老祖宗就更不可能听见了。
沈落棠撇撇嘴,心想老祖宗这么大岁数还这么睚眦必报,也不看开些。一抬头,瞬间换上一脸的诌笑,道:“老祖宗快别揶揄我了,我这也是为了咱们镇国公的好名声着想啊。”
老祖宗又好气,又好笑地嗔道:“巧言令色,那你倒说说,是怎么个着想法。”
沈落棠又往老祖宗身边凑了凑,直到没地再给她凑了,才乖顺地虚趴在老祖宗腿上,仰着一张玉脂般的小脸认真地说:“老祖宗让我随便处置院子里面的下人,可但凡处置,总要有个理由不是,不然传出去又该说咱们府上主子无德,欺压下人了,可阿棠也不能总中毒的,就想了这么个法子,看谁犯错,再打发了谁。”
她说的煞有介事,可老祖宗却只信她一半。老祖宗如今再看这个她护了几年的三小姐,一点不见三年前的那份可怜劲儿,却是个十足的小狐狸样。
老祖宗是过来人,沈落棠这个年龄的孩子,少有几个没经历些事的,但如她这样,三年后完全如变了个人,那是需要经历些沉重的打击的,就是她父亲去世,她也只变得越来越沉默了而已。
老祖宗心下恻然,柔声问:“阿棠,这三年,你都经历些什么,可愿意和老祖宗说一些?”
沈落棠心里一紧,以为老祖宗发现了什么,重生这事匪夷所思,她自己都是用了好长的时间才能接受,让老祖宗知道了,肯定要把自己给绑起来驱邪的,到时候会不会真的被驱走了?
她不敢往下想,紧张地去观察老祖宗的神色,在老祖宗的脸上,她只看到了疼惜,没有怀疑,一颗揪紧的心,这才放开了。
她不敢闪烁其词,免得引起老祖宗的怀疑,尽量平静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在外祖家的时候,和在家里差不多,一开始有些水土不服,生了几场病,慢慢的就适应了。也就是三年前的那次落水,让我有了些顿悟,我必须好好地活着,才能对得起生我的母亲,养我的老祖宗和父亲,还有姨娘,所以我想好好地活着,不再窝窝囊囊的。”
“可我若想活得好,只能靠我自己,否则下一次不是落水就是掉下山崖,或者落入荆棘丛,谁知道呢?”
她眼神虚空,一脸平静地往下说:“老祖宗,我有一晚梦见自己被一个男子扛到了崖顶,又被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推下了山崖,那山崖底下不是树,也不是水,而是一大片荆棘,我落到荆棘里,被伤的面目全非,我被吓到了。”
掉下山崖,滚落荆棘丛是沈落棠前世最后的经历,那是她永远都忘不掉的噩梦,她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举手一抹,湿湿的,满手的泪水!
她说的随便,就好像真的在描述一个噩梦,可语气里的抑制不住的寒气还是激起了老祖宗一个寒颤,老祖宗手里的暖香炉便有些拿不稳了,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为一声苦叹,伸手把沈落棠搂的更紧了。
沈落棠被老祖宗的一声叹息拉回了神思,擦了擦眼泪,有些讪然,为了掩饰,脸上便拉开了一抹谄媚的笑,求道:“老祖宗应了阿棠两个请求吧?”
老祖宗现在应对沈落棠,精神集中的程度不亚于应付一个十个老夫人,绝不敢轻易地答应她,虎着脸说:“你还是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吧,你这鬼灵精,先掉些金疙瘩让老婆子我心软,再来求我,我可不敢随便应了你。”
沈落棠娇娇地埋怨了老祖宗几句,诚实地回答:“我想每月十五去趟常安寺,一来为父母还有姨娘上香,抄写经书烧了,告诉他们我很好,二来我听说常安寺有位慧空大师是很厉害的,若是有缘能听大师讲一讲经,那便是我的造化了。”
这一次回府,沈落棠发现有很多事都需要自己出面才能做成,比如见一见各个铺子的掌柜,查一下铺子和庄子里往年的账目,母亲在时肯定立了规矩的,可如今自己是主子,有些规矩便要改一改了。
再者还要与外祖父家的生意在建京的分头见个面,两边搭个桥,能相互扶持着,也有利于彼此的收益,最起码,两家不能互相死斗,伤了和气。
还有哥哥的事,这些她都不能在府里解决的,所以她需要一个经常出府的机会。
她停了一下,看老祖宗没有立刻回应她,接着往下说:“阿棠还想要两个经验丰富的教养嬷嬷,最好是宫里出来的,这事原想找姑母帮忙的,可上次姑母回来,总觉得她看上去很疲惫,想来求老祖宗也是一样的。”
她想买些新的丫鬟,就得要有人看管她们,烟芜和静柳她是离不开的,月彩和青桐自身还懵懵懂懂的,用不上,紫衣倒是看着不错,只可惜她始终不是自己的人,不敢放心用,为今之计,只得请两位教养嬷嬷了,可以看管着丫鬟,也可以交烟芜她们一些规矩。
未雨绸缪,到什么时候都错不了。
老祖宗深深地看了沈落棠一眼,眼睛里有赞赏,也有疼爱,还有一份猜疑,却没问,道:“你要记住,规矩不能破,但也不要死守,你想出府便出去,想做什么事,只要你有自信做好,那就试着去做,女人不能总把自己的心思局限在后宅里,那是井底之蛙。”
便是都应了沈落棠了。
沈落棠怔了一下,一时还不能接受老祖宗的话,老祖宗这是在鼓励她接触外事?似乎与《女则》、《女训》背离的太远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道理,她还捉摸不透老祖宗的用意。
不过想到老祖宗年轻的时候是上过战场的,稍微释然了些,老祖宗最近对她说话都透着很大的深意,弄得她总习惯把她的话翻来覆去地理解。
老祖宗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她相信如今的沈落棠足够聪慧了,只是还需多些历练。
“现在,该说说你为什么让丫鬟们站着了吧?”老祖宗回到被绕远了的话题,在郝嬷嬷的帮助下调了一下身体的姿势,准备好听沈落棠的长篇大论。
沈落棠赧然一笑,粉红的脸颊渐渐晕开,瞬间整张脸都红透了,再加上她今天头上插的是一只水碧色的步摇,几颗碧玉珠子一晃一晃的,更衬得她白皙水嫩中,透着红润,诱人的紧。
老祖宗身后的郝嬷嬷看在眼里,笑着与老祖宗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这样的孩子,娇艳若睡棠,宜嗔宜喜,又有聪慧,有手段,嫁与平常人,实在可惜了。
郝嬷嬷又想起悟静的那句批语,或许这孩子天生就该有一番大造化的,也不知道三小姐自己心里愿不愿意,若只是为了家族兴旺牺牲了她,倒是她的不幸了。
郝嬷嬷虽常年跟在老祖宗身边,却没有老祖宗那般胸怀,在她看来,家族兴旺,那是爷们该操心的事,男人没出息,就要断送女子的幸福,那便是家族的悲哀了。
老祖宗为两个家族苦了一辈子,难道还要在搭上一个三小姐吗?
沈落棠拍了拍酡红的双颊,道:“老祖宗知道我是用了苦肉计才逼走了崔嬷嬷,也应该明白阿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在凝晖苑,没有异心,没受人收买的也就剩下几个做粗活,又不能接近我和哥哥的屋子的丫鬟了。”
怕老祖宗不信,她又加了一句:“老祖宗不信可以查一查,就连新进府没多久的张姨娘都敢往我的院子里插人,别人就更嚣张了。”
沈落棠查出每天给她送浣洗的衣服的丫鬟拿了张姨娘的银子以后,把最近总去浣洗房的衣服帕子全都扔了,不是她草木皆兵,张姨娘收买丫鬟本来就没安好心,这些贴身的东西最容易做手脚,她那点子医术连风寒都治不了,根本查不出什么。
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绿老头听了她的那些遭遇,非要逼着她学医了,她当初要是能好好学,也不至于扔了那么些好衣服。
“那你是打算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换了?”
老祖宗的声音带了一点颤声,她是给了沈落棠处置丫鬟的权力,却没想到她的主意这么大胆,凝晖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丫鬟婆子加起来总有几十个的,一下子都要换掉,这动静可是不小。
沈落棠生怕老祖宗出尔反尔,拉了她的手解释:“倒也不是全部,总有几个是清白的。”
虽说法不责众,可犯了错的下人主子适当的处置了,谁也说不出什么。
“老祖宗不知道,这几天我院子的丫鬟婆子们,半夜偷偷溜出去见背后主子的不少,回来的时候都挺高兴的,估计最晚明日,就有人来求买卖身契了。”
家生子是没有卖身契的,不过既然有关系,又不想被处置,肯定会想办法调出凝晖苑的。
说到这沈落棠微微有些兴奋,总算没白忙一场,有异心的下人,她实在不敢继续养着,“到时候该放出去的就放出去,需要我动手的应该剩不下几个了。”
老祖宗一想到屋子里的丫鬟回来描述,凝晖苑的那帮小丫鬟对着三小姐满头的冒汗,就想笑,做了亏心事,难保不心虚。
府里的人,沈落棠是不想再要了,送走老虎迎来狼,费力不讨好的事,她说什么也不去做,但府里要消减用度,她想买人,梅氏是不会答应的。
梅氏不是老夫人,糊弄起来太费劲,沈落棠打算自己自足,拿她的钱,不怕下人不听她的,至于以后,还远着呢,总有办法。
“老祖宗,二婶说府里用度吃紧,我便不给二婶添麻烦了,凝晖苑要添几个下人,我自己出银子,您看行吗?”
提到用度吃紧,老祖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梅氏掌握府馈,这才几年就支撑不住了?
“总算你祖父还没糊涂到把全部的财产都交到梅氏的手中,不然过不了几年,这镇国公府就不姓沈,改姓梅了。”老祖宗对梅氏的怨气很大,她看不上老夫人,对老夫人挑的媳妇,也没几分上眼。
沈落棠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府里面的财务是分开的,也就是前院还有一份,在祖父的手中,就是不知道这两部分哪份是大头。
“我还以为咱们镇国公府真的衰落到连下人都用不起了呢。”她口随心想,把心里的感叹嘀咕了出来。
老祖宗苦笑了一下,心想你若不行,也就快了。想到祖宗基业不保,老祖宗心下一冷,端午节进宫面圣,她是该动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