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像是弱水神君的那奔腾的河水死命逃窜奔流,满打满算,子慎已然在昆仑过了数回月晴月缺了。
今日是个大日子,居于长泱谷内的孔雀一族要来昆仑朝山,昆仑虚本就是鼎鼎有名的神山,昆仑仙主沉衍更是神鸟之皇,这朝山一说倒也有道理。
不过接引仙使沙棠私下里却在忿忿不平,话说神魔大战以来,远古神祇大多数陨落了或者是沉眠了,因而这凤凰一族也就逐渐没落下来,譬如子媚的青鸾鸟一族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压根没几个后人。
因而,这孔雀一族现如今是神禽这一支发展得很好的了,而沉衍的出身使得地位尴尬,虽说是隶属于凤凰,但总归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于是,这孔雀一族百年一次的朝山实际上是有些挑衅的味道。
沙棠义愤填膺地说完,发觉子慎只知道在一旁“唔唔唔”点头,未曾回应她那澎湃的激情,以及对于孔雀一族的鄙夷与痛恨,大为不满,“你如今好歹也能算半个昆仑仙使,自家门前的事,怎么能够不管呢?”
子慎有反应了,她呆愣地抬头看着沙棠,“我什么时候算是半个昆仑仙了?”
沙棠圆睁着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眉心的印记,心下圆满了,嘴上却说,“你有没有听过凡人的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叫什么什么‘救命之恩,该当以身相许’?”
子慎思索半晌,点点头。
沙棠兴奋地一击掌,“那不就是了,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现如今你整个仙身都是归属昆仑的,如今我只要你半个,你岂不是赚了?”
子慎眨眨眼睛,“听起来是,不过这句话……”
沙棠把她的嘴掩住了,一本正经道:“没什么不过了,你说尊主都救了你两回了,你有两条命两个仙身都是尊主的,那不是尊主在哪里,你就该在哪里?”
子慎轻轻点头,疑惑:“你到底要做什么?”
沙棠心满意足,“来,咱们一起去迎接孔雀一族吧,你既然才有一半归属昆仑,自然不能比我的整个大,所以你得听我的。”
子慎黑了黑脸,原来在这里等她呢。
话说,子慎将玉虚山上的胡搅蛮缠、强词夺理风格成功推广到了昆仑虚,沙棠由于饱经子慎荼毒,终于成功出师。对此,由于百年前子慎偷学蛮理祖师子媚并成功戏耍了子媚一回,玉虚山上的祖师深感欣慰。
孔雀一族的族人是乘着仙鹤来的,子慎沙棠端立峰上,及时打开护山大阵,那几个人都没下坐骑,傲然站在仙鹤之上,率先开口的一个穿得五颜六色的垂髫老者,“女娃娃,昆仑仙主呢?”
子慎对于孔雀一族的张狂有了深切的认识,秉承着与人为善的信念,她迅速跟沙棠站到了同一站线,“使者有所不知啊,尊主他老人家近日悟禅,忽然得了一个天机,算到孔雀使者的到来,必须得从山道脚下一步一磕头而上,方能显现对神山的诚意。于是我等就此守在这儿告知,使者,请吧。”
沙棠眨眨眼睛看着她,子慎轻轻笑了笑:“如此,仙友就得先下山,再上山了,尊主果然有先见之明,料定了使者会从峰顶上入阵,唔,两回更显诚意。”
沙棠强忍着笑意,俨然道:“正是如此。”
那垂髫老仙眉毛胡子一抖一抖的,很是稀奇,他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从来没有这个规矩。”
子慎眼睛眨啊眨无辜道:“正是因为降知天机,才显得是孔雀一族的不同凡响啊。”
坐在最大的那一只仙鹤上的清雅青年微微笑了,“多谢仙使告知,我等这就前去。”
子慎面色从容,浅笑和煦,“自然,要知道使者拜的可不是上神沉衍,而是昆仑神山,敬意越多,自然越好。”
那青年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率先下山,垂髫老仙气得冷哼一声,甩甩袖子也跟上了。沙棠拉拉她的袖子,“我们怎么办?”
子慎合掌搓了搓,“自然是驾云在山脚下等着。”两人对视着奸诈一笑,很是圆满。
再次上山的时候,其中的一些老仙已是气喘吁吁,腿如筛糠,子慎很没有尊老爱幼的意味,假意惺惺地提醒道:“话说近来仙术虽然昌盛,可也莫要忘了肉身的修炼啊。”
那老者鼻孔中简直就能喷出气来了,清雅青年化出一把折扇一拦,笑意盈盈道:“仙使说的是,在下是孔雀族的长阿,不知仙使如何称呼。”
长阿正是孔雀一族的少主,是仙界少有的几个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成为众多新升女仙的心目郎君,在仙界很有一番好评。
子慎笑没了眼睛,“小仙道号子慎。”
长阿满脸古怪地摸摸下巴,看了看子慎一眼,又看了看子慎一眼,子慎提着调子,“仙友怎么了?”
长阿右手拿着扇子往左手手心里一敲,“敢问可是玉虚山子慎。”
奇了怪了,成仙前,玉虚子总是说红尘因果太重,不利于道心修行,更怕欠了他人因果,总是拦着她们不让下山,子慎成仙后不知为何玉虚子拘得更紧了,就连往天庭会友也会带上子慎,她活了八百年,压根没下过几回山。好不容易跑出来一会,先是被逮到了魔界,如今又被拘到了昆仑,这里竟有个能够认出她来的。
子慎欣慰了,子慎圆满了,子慎觉得天更蓝了,山更白了。
她对于这位十分识货的长阿仙友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情,“正是,敢问仙友自何处得知,还是曾与仙友会晤?”
那清雅的男仙又笑了笑,清风撩起了额发,竟露出一双波光漾漾的桃花眼,他敲敲扇子,饶有兴致,“唔,听人说的,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物。”
子慎百思不得其解,长阿却是高深莫测一笑,不肯再说了。
殿中众仙各盘踞一方,不见硝烟,每人都是肃穆的颜色,似乎对于沉衍很是信服,整个大殿却是鸦雀无声。
子慎端着茶盏保持着琅玕教的袅娜之态一步三转地移进了大殿,觉着比爬山还要难,还没能成功会师,已是满头大汗。
沉衍拿袖子遮了轻轻咳了咳,漫声道:“还不快进来。”
于是子慎三步并作一步迅速冲进了大殿,高举茶盏过首,恭声道:“尊主请用。”殿中诸仙眼珠子跳了跳。
不见动静,于是子慎又高高敬了一回,“尊主请用。”诸仙眼珠子锲而不舍地又跳了跳。
沉衍无奈抚额,满头黑线地抬高手臂接过茶盏,“下去吧。”
座下的长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飘飘打开折扇,懒洋洋道:“真是个宝贝,也不知这玉虚上仙怎么养出的宝贝?”
沉衍揭起茶盏又盖上,淡漠道:“少主大可以去玉虚山探寻探寻。”
长阿笑着摸了摸下巴,面容温雅,“会的。”
众仙散了会,孔雀一族暂且在昆仑仙岛上住了下来,准备祭祀事宜。子慎蹲在最最暖和的一个岛上的一株松树下,对着树干念念叨叨。自树影里铺洒下来的阳光被人给遮住了,子慎抬头一看,看见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长阿顺势也蹲了下来,“背功课?”
子慎点点头,长阿又问,“你不是玉虚山的,怎么跑到昆仑虚来了,还要做功课?”
子慎扬了扬手中的《通明心经》,长吁短叹,“师尊说我太过顽皮,不听教导,不思进取,就修书给了昆仑仙主,叫他来代为好生教导一回。”
长阿打眼一看,默默点了点头,转瞬灿烂一笑,兴致盎然状,“咱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我教你一个背书的好法子,你给我讲讲玉虚山的事。我素来便神往得很。”
子慎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情,拍了拍手中的经书,“昆仑仙主也说我师尊的道讲得好,你纵然不告诉我,我也是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两人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一道冰雪似的嗓音传入耳中,“今日的经书可背熟了?”
沉衍平素里是慢条斯理惯了的神仙,此刻也是悠悠然立在那里问着子慎,子慎却仿佛能在他冰雪一般的眸子里感受到浅淡的怒气,他出关以来是越来越可怕了,子慎抬袖挡了挡太阳,拿着惯用来对付玉虚子的招数出来,双目盈盈,无比真切地说了句,“快了,快了。”
子慎惊喜的发现,这用来对付玉虚子的招数似乎在沉衍身上也能使使,沉衍果然稍稍减去了不耐之色,云淡风轻道:“且背背。”
于是子慎磕磕巴巴地背了起来,不时偷眼瞥着他,沉衍仍是一番沉吟之色,倒是长阿无聊得把折扇在左右手中翻来翻去。
沉衍好心道:“约摸她还要许久,仙友先回去吧,这日头晒得很。”
站在树荫下的长阿很想问一声,“你们就不晒了?”
终于背完了,日头也朝西了,平日里喜欢寒凉的沉衍仍不见一丝汗意,子慎却晒得脸通红,沉衍淡淡评价:“除了起初的三百字是对的,后面背的都不是书上的。先抄上十遍吧,日后背书的时候切不可与他人玩闹。”
他施施然离去了,只剩下子慎心如死灰地捧着经书立在松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