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珠 第10章玉生寒

    待得长泱谷的孔雀要离开的那一日，子慎与长阿已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了，唔，错了，是惺惺相惜。子慎送长阿离开，那个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长阿登上仙鹤，子慎挥泪送别，长阿劝了劝，子慎挥了挥，长阿又劝，子慎又挥。劝了个十遍八遍的，长阿灵光一闪，一拍手中折扇，桃花眼光彩熠熠，“话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同回长泱谷去？”

    子慎精神一振，十分挣扎，疑惑道：“可以吗？”

    长阿笑得灿烂，桃花眼眯上了一眯，“这还用说，你又不是昆仑神女，你死活要走，谁还能拦你不成，不若，随我们一同去吧，只需给玉虚山传上一道信就好了。告知我这要去的地方，你就让我来写也是可以的。”

    子慎眼睛亮上了那么一亮，更加挣扎了。

    长阿轻飘飘道：“话说，长泱谷山清水秀的，非但有我们孔雀一族，更有百灵、鹦哥、黄鹂、布谷等等，每日里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子慎眼睛更亮了。

    长阿晃悠着脑袋，“最最出彩的是，白鹭一族也在我们的领地里，每日里，可以看见众多白鹭翩翩起舞，身姿优美不可言说。”

    子慎的眼睛简直就要放出光来了。

    长阿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人要你交课业啊。”

    长阿又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忽然衣袖被人拽住了，子慎一本正经地，“那小仙就勉为其难地去仙友的长泱谷逛上一逛吧。”两人相视奸奸一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就在此时，终日潜伏在殿中的沉衍出来了，他翩然落到那排仙鹤旁边，那些仙鹤顿时纷纷伏地，清鸣不止。孔雀一族的族人几乎全被摔下来了，长阿勉强稳住了身子，眼波闪了闪，“昆仑仙主缘何外出？小仙不胜惶恐。”

    沉衍淡淡一瞥他，对着子慎说，“昨日要你抄的百遍《琅琊经》还没有交上来，为何在此逗留？”

    子慎弱弱开口，“可是，尊上才是昨日说的百遍啊。”

    沉衍面色淡然，义正辞严，“正是如此，怪道你师尊说你课业不用心，你的课业还用别人来督促？你师尊也说了，若是再想逃，他就让你面壁思过百年。”

    面壁思过？百年？子慎精神大振，真心诚意地笑了笑：“尊上放心，小仙这就去抄。”沉衍欣慰点点头，面容和煦。子慎暗地里咬牙，话说，沉衍这是抽了吧，是真的抽了吧。

    长阿看着他们眼睛眨呀眨，桃花眼光彩潋滟，一拍折扇，“莫急。”

    他随手一变，掏出一根五彩斑斓的羽毛来，连着折扇一起送到了子慎手上。子慎莫名，“这根毛倒是挺漂亮的，昆仑这么凉爽，你给我扇子做什么？”

    长阿情真意切，“你只记住，这是我的心意就好了，有朝一日，你就拿着这把折扇来长泱谷找我。那根尾羽，你千万贴身珍藏。”

    沉衍青了半张脸，长阿又是情真意切地说道：“我们神鸟一族，最喜爱的就是好生养的女子。”

    沉衍又青了另外半张脸，长阿再不肯耽搁，恭敬朝着沉衍一抱拳，迅疾登上仙鹤而去。子慎很是莫名，拿着折扇跟尾羽翻来覆去地看，很是兴致勃勃。

    沉衍脸上黑气腾腾，他云淡风轻故作从容腾起身子，空中悠悠飘下只言片语：“唔，你课业太少了，再抄上五十遍《地藏经》吧。”

    于是，子慎手中那根尾羽晃晃悠悠地落下来了。

    一行仙鹤翩然而去，站在长阿身边的赫然就是当日那位垂髫老者，他对着怡然立在仙鹤上的长阿疑惑不解道，“少主送的貌似是老臣的尾羽吧。”

    长阿淡然一笑，一双桃花眼更是流光溢彩，“佛曰，不可说。”

    话说，子慎虽是一个神仙，却是很没有见识的神仙，当然，她自认为是个很有格调的神仙。她那八百年里有着七百五十年是待在玉虚山上的，因而此番待在昆仑虚这一与玉虚山大不相同的奇地很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

    昴日星君每日里驾着马车来来回回，子慎送走了孔雀一族，看着霞光变幻，觉得经过这几日沉衍的加重课业，道心有了很大突破，修为也稳了，她欣慰的笑了笑。

    每日里与沙棠剥剥核桃，逗弄鸽子，喂食鸟雀，时不时再把这仙岛上的地仙精灵们聚集起来打个擂台。除了每日要做课业，以及每日里都要见到秋珩仙子以外，子慎的生活很圆满，很滋润。

    直到玉虚山上一道传音符传来，打乱了原本闲适恬淡的生活。

    子媚的红叶信传来时，子慎正跟着岛上的婆娑仙君学针线，婆娑仙君虽是一介男仙，却拈得一手好针线，深得那些只知动武的昆仑仙使敬佩。

    彼时，沁珠仙子正拈着一根绣花针对着一块天蚕丝帕刺了进去，其表情之肃穆，有若临阵对敌。那根绣花针果然稳稳地扎了进去，不过扎中的是沁珠自己的手指，她安静地看着流着血的手指一会，皱了皱眉头，眼中忽而精光一闪，就把流血的指头往丝帕上抹去，口中嘟嘟囔囔，“不就是绣桃花吗？这样抹得还好看呢。”

    她拿起丝帕对着天光一瞧，看见鲜血描画出来的点点红颜，极为欣喜，“本仙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好神仙。”

    一旁一不小心把自己缠进了线堆里的琅玕深以为然，如法炮制，看得婆娑仙君满头黑线。

    那张红叶笺轻飘飘地落在子慎肩头，子慎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子媚学着仙界的仙女附庸风雅弄的红叶笺吗？

    她展起一读，脸色渐渐变了，一寸一寸逐渐灰白下去。岛上阳光热烈，子慎却头一次感到了昆仑虚无边的冰雪，这样冷，这样凉，叫人怎么也暖不过来。抱着膝在一边好奇地看着她们刺绣的沙棠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没反应，再戳戳，还是没反应。

    此时仙岛上天蓝水碧茂林青青，颜色浓丽得很。待她好不容易有反应的时候却是跌跌撞撞招来了一朵祥云，就要登上离去，沙棠有些急，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袂，子慎威势不减，只听见“刺啦”一声，好好的法衣被撕了一道大豁口。

    沙棠看着子慎一步都没停踉踉跄跄驾着云离去，护山大阵都没能阻拦片刻。她呆呆地握着一片碎布在风中凌乱，诸仙面面相觑。

    消息传到昆仑峰的时候，沉衍正在左右手对弈，闻言头都没抬仅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他随即轻轻落下一子，人退下之后，他发现原本该落白子的地方他敲了一颗黑子下去。他苦笑一声，“竟连个招呼都忘了打，当真是一回不如一回。”

    子慎几次从云头跌落下来又爬了上去，她面色惨白，愣愣看着半空中的流云匆匆苍茫一片。她头脑中几近一片空白，唯剩下一个念头，回玉虚山。越急越忘了路，她用力捂着嘴，仰天闭上了眼。

    耽搁了许久，总算见着了玉虚山的影子，她按下云头就想往他们平日里待着的浮冬峰而去。谁知将将落地就翻了个大跟头，她在地上滚了一圈，滚了一身草屑，她迅速爬起来拔腿就跑。

    匆匆赶到洞府，玉虚山上今日来得忒为齐全，就连素日里最为迂腐只知道打坐修炼的三师兄也来了，在洞口张望着。

    他一见到子慎连死守着的男女之别也不顾了，拉着她的衣裳就往里走，几人奔到洞里，玉虚子跟子媚几个人正围在一架竹榻旁边瞅着。

    老九看见子慎喊了一声，快来让十三来看看。

    子慎一步一步上前，子玉苍白如玉的容颜逐渐映入眼帘。她挪到榻前，矮下身子，把手肘撑在榻上，却管不住自己的泪汹涌而下。

    子媚在一边说：“十三，你不是灵犀师吗，先看看子玉的魂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修补的。”

    子慎强打起精神对着子玉使用观魂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玉虚子急道：“还不收手，你怎么能够长时间使用观魂术。”

    子慎哑声道：“散了，全散了，只剩下一丝也马上就要保不住了。”

    玉虚众仙面面相觑，子媚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就像是剜肉入骨，锋刃临身，她的心肠绞在一处，说不出的煎熬滋味。子慎嘶声道：“不行，他不能死，他决不能丢下我。”她举起手就想要一掌击在眉心，子媚急忙伸手拦住，“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滴大滴滚烫的热泪落了下来，落在手腕，落在衣襟，子慎沙哑着声音，无力说道：“他的魂魄要散了，我拿我的来补上，我给他补上。”

    子媚恨铁不成钢，急切说道：“你是痴了还是疯了，你补上他就能够活，你补上他就会醒过来？”

    “那我能怎么办，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子慎看着子玉脸上道道伤痕，一双修长的手此刻硌人得紧，雪白的亵衣氤氲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心脏一阵抽痛，就像是被人拿着法宝狠狠敲在心口上。

    是不是她在昆仑谈笑风生的时候，他正在这红尘之中摸爬滚打。是不是她怡然自得地玩闹的时候，他已经被别人逼得进退不得。

    她喉咙一阵铁锈味，“哇”地一声呕出大口大口的血来，她脑袋发疼，分不清眼前是什么，只依稀记得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面前倒了下来，青衣上氤氲着大片的血迹，她胸口闷痛，像是醉了一般，分不清今昔。好像当初她也只能是束手无策，甚至连他的手都握不住，每一次都是如此，都得如此。仿佛天地变换，烽火无边，有着血色蔓延，淋漓地开出烈焰一般的花。

    模模糊糊只听见一个声音，“快，她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