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那道观眼见得就在前边山脚下的竹林里,可走起来却着实花了不少的时间。道观不大,红色的围墙根下,一头懒洋洋的肥猪正躺在那儿晒太阳,旁边竹林里一群鸡们在悠然自得的啄食着虫子。杨莽奇道:
“养猪养鸡?这里的道士难道还杀生不成?”
杨老大哈哈一笑:
“莽哥,你这就外行了!这道教分‘正一’和‘全真’两派,全真道士戒荤腥、不近女色,早晚敲木鱼念经,接待香客,为其卜卦求签、画符治病;而正一道士饮食与常人一样,结得婚、吃得荤腥,一般在外给人消灾解厄,为穷家小户四处募化、‘做斋打醮’。这邱道长便是‘正一’派中人,你别忘了,我还给他喂过狗肉汤。”
杨莽不准他叫爷,他费尽心思终于想了个“莽哥”的称呼出来。不过,要说还是不大合适,因为他比“莽哥”大了十几岁!然事急从权,暂时也只好如此将就。
“哦,那当时你就看出了他是正一道士?”裴涛也不禁问道。
“啊哟,惭愧,这个我当时真没看出来!那会儿也是只顾着救人性命,一急慌神,未想到那么多。直到一罐狗肉汤灌完,道人好点了,才觉得好像哪儿有点不对?最后还是邱道长自己表明了身份,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裴涛和杨莽听了不禁哈哈大笑。杨莽说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勾当,今后无处可去时,不妨也来做做正一道士。”
“这是什么话!”裴涛厉声说道。
杨莽做个鬼脸,一偏身跨下马来。杨老大也将范文生扶下马在观门前的石阶上坐好,正待去敲门,那门却“咿呀”一声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道童从门后探出头来,一见杨老大,他却认得是师傅的恩人,便急忙把大门打开,将众人恭迎至待客的厢房内,奉上香茗之后,说声:
“师傅在后山挖药呢,请诸位稍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找!”
言毕,飞身而去。
那裴涛和杨莽却不是能“稍坐一会儿”的人,更何况屋里还有一个冷着脸的范文生,要守在一起是说多别扭有多别扭,见道童离去,嘱咐了杨老大几句,便溜出了厢房。两人本来就不是懂规矩的人,也不耐烦守什么做客礼仪,杨老大也不好说他们。
那云雾观要不是有红墙围着,一下子还真看不出它就是一座道观,比一般的农家庭院也差不了许多。正对观门的即是一座木结构的大殿,殿中供着泥巴筑就的三清神像:中供玉清元始天尊、左供上清灵宝天尊、右供太清道德天尊,两侧供十二大金仙。两旁墙上画着一队队腾云驾雾的、裴涛和杨莽都不认得的神仙,许是年代久了些,好多神像的胳膊和衣服都已破损,神像面部也大多模糊不清。
三清神像前的供桌倒是擦拭的非常干净,上面放着香炉、烛台,供奉着几碗白米饭和几碟山中采来的不知名野果,那野果白里透红,看着实是谗人,杨莽伸手便要抓,却被裴涛在屁股上踢了一脚,不得不恨恨缩回了爪子。
大殿门口的左边是一个方形的池子,长宽不过一丈左右的样子,大约就是人们所说的放生池,池中水清见底,连一只小虾都未曾见到。裴涛和杨莽猜测,这里的道士反正又不忌荤腥,池中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被他们嚼了也未可知?
殿后左右两边是两排厢房,每排有五个房间。左边的那排厢房被烟熏得黑不溜愀的,大约便是道人练丹熬药的所在和做饭的地方,右边的那排厢房倒还干净,童儿领他们进的房子便是这排的第一间。
裴涛和杨莽钻进左边的第一间房子,见一个老道士正在里边涮锅洗碗,准备做饭。老道花白头发,满脸皱纹,看起来十分和善可亲,许是童儿已经告诉过裴涛他们的到来,老道见到他们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朝他们笑了笑,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看来,这老道是个话不多的人。
裴涛和杨莽告辞出来,正想转到别的几个房间看看,却听见杨老大在喊他们。原来,童儿已将邱道人找回来了。
主宾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和寒喧,邱道人一叠声的催着童儿上茶、敬烟、端核桃、抓花生,显然对裴涛一行的到来十分的欢迎、激动和高兴,听裴涛将来意和盘托出后,当即便对范文生进行了检视,裴涛和杨莽这会倒也老实了下来,任由邱道人将范文生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的折腾,只是瞪大了两眼在一旁看着。
半晌,道人检视完毕,望着几双关切的眼睛连连说道:
“还好、还好,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大约捆绑的久了些,引起血脉不活、筋络不畅,待我用药调治几天便好。”
听道人如此说,几个人自然放下心来。邱道人又对童儿说道:
“竹青,快去拿我丹房里的乌云膏和金露丸,顺便叫竹玄提一桶热水过来。”
竹青答应一声去了。
房里,邱道人望着范文生说道:
“施主,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下手之人也忒狠了一些,换做常人怕是挨不住这一顿毒打。”
范文生微微笑道:
“有劳道长费心,来日当衔环以报。”
邱道人摇摇头:
“不说这个,且安心住下,好生静养一段时间自然康复如初。”
说话间,竹青已将乌云膏和金露丸取了过来,竹玄也把一桶热水送到了房里。道人先将那颗核桃大小的金露丸掰成几小块给范文生服下,然后叫竹青帮忙将范文生的破衣除去,用热水抹净身子,把杨老大见过的那种黑乎乎的乌云膏涂满了范文生的伤处,再用干净的布条裹好。
乌云膏一涂上身,范文生便觉得身上凉丝丝的,那钻心的疼痛顿时消去了大半,人也舒坦了许多,不由得大呼神奇。道人笑道:
“施主,俗话说,药医不死病,我这乌云膏不敢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一般的水火刀伤、活血生肌药还没有那种能赶得上它,而金露丸则对舒筋活络,跌打损伤有特效,你安心在这儿住上几天,我管保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身子!”
杨老大好奇说道:
“哦,有如此神奇么?那请道长配一些送我如何?”
“这个自然,”道长说道,“前些时我刚好都配制了一些,你要便都拿去。”
杨老大笑道:
“哪里要得了许多,我又不开药铺。”
众人闻言俱都笑了。
正在说笑,竹玄来请吃饭,除了范文生不便行动外,其他人都随邱道人来到右厢房中间的房子里,一进门,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满满的一桌饭菜,扑鼻的香味顿时让几个折腾了一天一夜的人胃口大开,顾不得旁边还有竹青和竹玄看着,一个个甩开腮帮、狼吞虎咽般大嚼起来。邱道人忍住笑,让竹青端了一些饭菜送给范文生,自己则留下来陪着他们,不时为他们挟菜舀汤,殷勤之至。
如此几天下来,那范文生的伤势果然好了许多,已经能在观内走动走动,神情也开朗些了,但对裴涛还是不冷不热的。裴涛也不管他,自顾早起便去观外的竹林练功,然后便是在山上抓野兔、掏鸟窝,采野果,整天忙的不亦乐乎,没一个消停的时候。杨莽则和竹青打得火热,尤其对竹笋有了兴趣,偌大的一座竹山,竟让他和竹青刨得到处都是坑。
一天早晨,裴涛练完功回到观里,刚进观门,忽听得三清大殿里似有人在争吵些什么,虽然声音极其压抑,但还是让裴涛听出了是邱道人和竹青在说话。
“这可不行,师傅,”是竹青的声音,“这个罗盘是你老人家的心爱之物,那胡老财对它垂涎已久,你要押给了他,今后还能要得回来么!”
“你这孩子,小声些!要不回来也罢,你只管问他借五两银子,实在不成,三两也行,只是快着点儿,竹玄还等着你买米下锅呢。”
“要不,把我家送来的那件袍子卖了吧,还是新的呢,许能值几个钱?”
“呵呵,你那件袍子,白送给人家怕是也没人要……”邱道人在笑他,“对了,买米回来时,顺便把王屠户请来,让他把观里的那头猪杀了。”
听到这里,裴涛懊恼的捶了自个儿的脑袋一下:笨蛋,你可真笨啊,几个大男人在一个穷道观里放开肚皮大吃了好些天,怎么就没想到人家经不经得起呢?要不是刚才凑巧听到了这一席话,只怕自己中午这顿饭吃的就是人家的罗盘了!
他紧忙几步往厢房跑去,进门一看,范文生正在床上睡觉呢。他没惊动范文生,从床头柜子里翻出包袱,抽出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怀里,想了想,又拿了两个银锭,然后把包袱塞好又冲出房门。那范文生并没睡着,见他风风火火跑进来又冲出去的,心中不由得好笑:这小子啊,就没一个长大的时候!在心里,对他的怨恨也就不知不觉的减弱了许多。
裴涛刚出房门,就见杨老大端着一盆衣服走了过来,便喊道:
“老大,快跟我走!”
杨老大奇怪:
“啥事啊,雷打火烧似的,我洗衣服呢。”
“哪儿来的那么些屁话,快跟我走。”裴涛着急。
杨老大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但人已经放下盆子,跟着裴涛走了。等他俩赶到大殿门口,竹青正好背着一个包裹从门里走了出来,裴涛急忙上前一步拦住:
“慢着,包裹给我!”
话没说完,竹青背上的包裹已经到了他的手上。杨老大懵了,这是怎么说,动手就抢人家的包裹!
竹青也懵了,这人的手也太快了,要走到半道上遇到一个打劫的也像这样,这日子还要人过吗?
裴涛也不管他俩懵不懵,冲着从大殿里出来的邱道人就是一拱:
“道长,在下有礼了!”
邱道人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戏,只好还他一拱,然后站在那儿,想听他说个清楚明白。
裴涛也不虚套,直接说道:
“道长,这些天来,承蒙观里收留,盛情款待,且费心为敝友治病,无以为报,这点香资,还望道长收下。”
说毕,将怀中银票掏出便往道人手里塞去。
道人心里一惊,嗯,是谁说什么了?把眼来看竹青,竹青一脸无辜的站在那儿。
也不对呀,竹青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哦,那有时间去说三道四的。
再看看塞到手里的银票,不由得手一颤,天哪,这么多!
“要不得、要不得!小住几天,哪里就用得了这许多的香资,施主还请收回,几顿饭算得了什么,老大兄弟的救命之恩我都还没报呢!”
裴涛也不隐瞒,笑笑说道:
“道长不必推辞。你们刚才在大殿里说的话,我凑巧都听到了,道长待人至诚,让在下感触良深,和你的一番情意比较起来,这点香资又算得了什么!”
啊哟,邱道人恍然大悟,不由得狠狠瞪了竹青一眼,这小屁孩子,偏就人小嗓门大!
竹青正和杨老大在那儿叽叽咕咕呢,杨老大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颗心回到了肚子里,不由得笑着对邱道人说道:
“道长,我劝你还是拿着吧,我这个幺少爷脾气大,你要再推三阻四的,他一上火,保不准把你的大殿都给拆了!”
见杨老大也如此说,邱道人只好将银票收下,心里说,才拆一座大殿?这些钱再建三个云雾观都够了!
裴涛将手里的包裹递给邱道人,笑着说道:
“道长收好,今后可千万别动不动就把吃饭的家伙押给别人了。”
一句话,说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竹青,这个你拿着。”裴涛掏出两个银锭塞到童儿手里,“先用这点散碎银子救救急,不够的话再找我拿。”
“哈,还给啊?这还叫散碎银子?”竹青拿着那两锭银子傻傻的望着师傅,这辈子,他用过最大的一笔钱才不过二钱银子,便是年前和竹玄一起出去买观里喂的那头猪,“这是二十两啊!”
邱道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还是杨老大做主:
“竹青拿着,回来时给你师傅买块布料,他那件道袍怕是有些年代了。”
竹青将一锭银子交给师傅,欢天喜地的带着另一锭银子跑了。
善哉、善哉!有银子的感觉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