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霓亚兰 卷一一章塔丝

    赤穹通用纪陆法，孤纮陆元年。

    森林中屿罗树迎来盛花期，每棵树上都有千万朵四瓣粉色花盛开在五十米高的树梢，整个林海远远望去粉红一片。赤色天光正亮，到了午时，孤莹星隐去，鲸鲵的长啸在远山间一直荡至森林深处，藤条被风吹得摇摆，洛络就坐在那藤网下，被露水淋了一身。

    这里是无羽精灵族的领地边缘，粗有十围高过百米的湿地柏杉中上部横出的枝桠上有藤条编成的笼子。这笼子有很多作用，比如防止猎物被底面腐食者偷走，扩展视野，祭祷祝福等。这地方叫藤笼林，百十个笼子吊在这些六七十米高的树上，笼下纤细的藤吊着蜗壳与轻石串成的风铃，雨最大的时候里面会住着成群的萤火虫。

    最大的笼子里面站着头戴鸟羽的瞭望者，那是她的古辈，是年纪最大的老精灵。她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古籍记载她们经历过虫族繁盛的日子，也在旧时代挑战过身披金甲的狂龙，她们也不知道在这里住了多久，单个个体周期性记忆的缺失让她们难以计算整个族群的寿命。

    洛络看风景看的腻了，身上也被露淋湿了，于是跑去粉色最盛的树下，那棵森林中最大的屿罗树黑而光滑的树干上刻着浩繁的星图，孤莹星的轨迹断断续续绕了树干三千七百九十八圈。

    千古沧桑，屿罗树是不死的，年年有花落在洛络肩头，无所谓浪漫与美，她只是笑笑，盯着星图上方的双翼女神，笑容渐渐浅了。

    神名诺霓。

    洛络闭了眼，理着心中莫名的千头万绪，默念诺霓保佑，愿一切自会安好。

    她笑的有点自嘲的意味。蜷在树下，盯着身上的花瓣，她并不开心，眼睑下紫蓝色的眼睛与众不同，那紫色很浅，有一点点的细纹，很漂亮。

    “洛络。”一个精灵女孩从长满羽芽蕨的小路边跑过来，踩在地面毫无声息。洛络感觉到了风声才抬起头，“本来想吓吓你的，又失败了。”女孩嘟着嘴说，然后就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坐下。

    看二人身上衣饰，大体是相似的。她们都穿着银粉蕨叶做成的长衣，小臂绑着极薄的藜芦叶，这证明了她们的年龄还很小，都不需要参加什么繁重的体力劳动。尽管身高和成年精灵已无区别，但未完全发育的胸口和稚嫩的脸庞还是透着年轻的样子。

    女孩名曰采羽。采羽比她稍高一点，和长发的洛络不同，采羽顶着一头月白色的短发，整个人显得精神而有活力，

    “哟采羽。别人还有可能吓到我，你过来的话，我闻味道都能猜出来呢。”洛络轻轻叹了口气，把头靠在采羽的肩上，轻嗅着采羽身上蕨类的味道，随之用头蹭了蹭她的胸口。采羽的名字在古精灵语中就是蕨类的意思。洛络微微叹气，“说起来好烦呐，真的不想当祭祀。”

    “不想当就把位置给我啦。又是因为这个不开心？”采羽宠溺的捏了捏洛络的的脸，“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

    “可我真的不喜欢诺霓。”若欲奉神，先需爱神。爱则无惧，则可为其生死无恐。奉神的祭祀将是终生无妻的，也将是终生为神之奉，无可叛离，她们将成为诺霓的伴者。

    女孩伸手捂住洛络的嘴，看看四下无人才凑到她耳边，鼻息很轻，“可不能乱说话哟，告诉你很多次啦。”

    “是是是快离开。”洛络娇笑着偏头躲开耳边因气流造成的痒感，可却被采羽牢牢压制住，她试图伸手推开采羽的头，可一只手被她压住，另一只手又摸不准地方，每次她意为采羽已经把头靠过来了她便伸手去推，但每每都是推了个空。

    “哎呀快嘻嘻......快走开。”洛络轻闭着眼睛，感觉到耳边痒感又一次袭来，笑着说。

    风铃的声音响得很急促。

    有些风来了，抬头仰望，却只得看到森林风色如长卷般在眼前伸展。符藤蕨把自己和桫椤树干缠在一起，甚至凌空缠到到另一棵树，在空中拉出大网；古老的羊齿蕨似乎从天地伊始就在这里生长，鸟羽一样的叶子烟花一样附在其他树干上辐射样生长；偶有墨色残影略过空中，是古网翅蜻蜓靠极强的飞行能力在空中收取坠落的植物种子。

    采羽停下了对洛络的日常调教，偏着头听远方的声音。

    “战争......”靠在采羽肩部的洛络突然瞳孔扩散，采羽惊愕她为何会毫无征兆的说出这仅存于神话中的词语，再低下头看洛络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只是喊，战争战争，喊个不停。

    听到声音，附近两个额头涂有香粉的精灵走过来，其中一个抱走了瘫倒在地的洛络，另一个则带走了采羽。

    采羽木然的跟着那个精灵离开树下，她脑海里却都是另一个人。她清楚地记得抱走洛络的人是谁。

    森林边缘，藤笼林。

    传说神明诺霓曾在林海之缘大战千万塔丝，神没有武器，就抽出自己的臂骨，和着淋漓而滚烫的的鲜血在天空行云流水的挥斩。巨翼的塔丝们嘶号奔袭，它们不甘被神明抛弃，无比希望与神明重合为一，可神却不愿，神用伟力将万千飞旋的塔丝们封入地下，派狰狞的的蒲厄用薇草和泥浆压制它们，那场战斗持续了百日，神从不休息，塔丝们源源不尽，神手臂再生，塔丝坠地又起。直到最后一只塔丝被蒲厄裹走，神才得以喘息休养。

    也正是因为这战争，神才意识到自身所造之物的不足，于是继续留凡。

    这才为战争。

    众精灵以为摇响风铃的是自下而上的古萨1飓风，但等了许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气袭来，来到林缘的精灵也并没有看到升腾的滚云和电闪。

    接下来传来的声音巨大而熟悉，精灵刚刚觉得陌生，但又突然明白过来：这是鸟扑翼的声音。

    可明白过来之后她们却更加惊恐了，这不是信风也不是热气团，这是巨大物种的飞行造成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物种该有多大，翅膀又有多少才能造出如此巨大而密集的扑翼声和气流？

    她们抬头向上看，炽热的火穹没有任何异象，雨树的树冠在林顶浩大而稀疏。

    众灵奔走相告，少倾在此聚集，年长的精灵身穿多种树叶连缀成的披风，上段用莹绿色的颜料涂出符号，下摆附着棕榈叶。有一人呆带着假面，那是精灵族真正的祭祀，她迎风高唱平风的长歌。

    “看，天上！”不知谁人大喊。

    众灵又一次仰望，数只黑影缓缓划过林冠层，模糊的看出有六片翅膀。

    “那是什么？”

    “塔丝！”某个女孩尖细的声音，“那是塔丝！”

    塔丝是诺霓的羽翼骨，传说诺霓以肉身造飞禽走兽，脱发为蛇，断肢为虫，削肉为兽，折羽为鸟，折的就是生在塔丝上的羽毛。

    有翼的生灵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精灵们的存在，它们盘旋俯冲，出现在林冠层的黑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甚至有巨大的鲸鲵相随。

    那鲸鲵定是雄性，百米长的身躯在距地面几十米高的地方也依然显眼，鲸鲵嘶吼的声音惊到了林中百兽，也惊到了所有的精灵。精灵们惊恐而羡慕。她们崇拜飞行数以千载，但却没有真正见过诸如头顶黑影般巨大的飞行生物。

    鲸鲵缓缓下降，背上跳下更多六翼生物，向精灵们所在的地方急速冲过来。一些精灵试图阻挡，于是有些家伙撞在突然出现的藤蔓上。

    诸精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如今虽是铁器萌芽的时代，但矿产难得，她们依然用木质或石质武器进行防御。组织极其迅速，她们用应付翼鲎群的方法应对天空来客。

    粗如手臂的干藤搭成木架，细长的山藤拧成拉筋，烈焰煮开的滚水淋上使藤条变得更有韧性，拉筋中段端绑上吊囊和石块，在吊囊中要么装入碎裂的砾石，要么装入整个的黄蜂巢。她们三人一组拉紧吊囊，木架尖锐的底端深深没入泥土。众灵的武器瞄准了从天而降的飞行生物。

    吊囊射出，在弹射到最前端时打开，有锋利纹路的砾石瞬时如雨，被砸中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当场昏迷。与砾石相比黄蜂巢柔软，砸中则碎，虽然直接伤害不大，但内部装载的数万只黄蜂却不会轻易放过这些入侵者。那些黑底红纹的黄蜂巨大如雀，性情暴戾，受到刺激便在空中蛰刺，甚至不用降落便可在空中麻醉飞鸟。

    一时间飞行者伤亡惨重，转而它们改变战法，鲸鲵凌着长风冲上来用巨大的双颚嚼食树木，粗如腰肢以上的拦腰折断，以下的连根拔起，众灵纷纷腾跃，躲避着轰然倒塌的林木。伏在树干上的刺滑蛙失了高度无法借势飞起，它们尖利的钩爪间连着翼膜，无法快速蹦跳于是惊恐的从树间翻滚着扑动逃走。

    精灵们异常愤怒，她们腾跃在树林藤网之间，每次跃起时都能准确的找到树枝最稳固的点进行降落，她们用手持的长弹弓阻挡鼓起飓风的鲸，坚硬锋利的碎石在鲸体侧的气囊上划出血口，留在地面的精灵继续操纵投石机进攻。

    数千精灵纷纷涌来，一部分拿来了各色武器，一部分迅速折回到森林深处，几只精灵去解救关押在藤笼中的同族，另一部分围着各处要道。

    祭祀在人群中矗立不动，身上的长衣被风吹散了，不短有棕榈或者桫椤的叶子从她衣上剥落。她仍在高唱，她唱神话，也唱古歌，唱兴旺发展，也唱腐败衰落。

    鲸在上空卷起气流，强风摇落了屿罗树的新花，洛络和众人不同，她并不慌张，就在不远的苔藓地上躺着，落花铺了她满身。扑翼声，气流声，在这万般噪音中，一直安静着的洛络听到一个人走过来。

    “其实都是徒劳的呢，它们从天上来，堵住路口有什么用呢。”洛络抚落脸上的花瓣，闻到蕨叶的气味，“吊笼那里风景怎么样？”

    注释：

    1古萨：精灵族对世界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