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霓亚兰 卷一二章斗羽

    卷一二章

    众灵败退。

    不断有战死的有翼生物和精灵被拖到森林深处，那些亘古至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有翼生物长相像极了神话中的伶灵，巨大的肢体上生出华丽的羽毛，长羽比鸟羽坚硬数倍，每根羽毛都有两层，一层构成主体，另一层则是如同沙土深处的绿琉璃一般有翠色。

    那生物多种多样，有的有十二片极长的羽翼，飞舞起来全身羽翼旋转如同翠色的漩涡；有的只有六翼但身体轻得可怕，和一只精灵身高相仿的家伙连大群的蚂蚁都能挪动；还有头上长角的，背生骨刺的，长出两个头颅每个上面只有一只眼睛半张嘴的，像女孩一样但是眼窝生翼的，她们外形可怕的就像噩梦，羽毛又华美的像是新花，怪诞者比比皆是。

    采羽捡到一根上臂的飞羽，她弄弄其末端，把整齐的羽丝弄散，在身边洛络的脖颈上划来划去。她们呆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对于轻松跳跃一米高度并能在空中判断落点的她们来说，在众人的视线都被战争所吸引的时候离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唯一不好的事情就是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距离停尸处很近，大量鲜血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引来很多坚硬有甲壳的砾鲎和靠假骨滑翔的翼鲎。

    洛络浅笑，缩了缩脖子就向旁边靠过去，很自然的枕在采羽的腿上，手中摆弄着采羽的裙摆，任由她用那支羽毛触碰自己的脖子。洛络不时娇笑着，偶尔盯着采羽的眼睛看，对于精灵来说，在未成年时期这种能引起对方发笑的行为代表亲近和好感，而一旦成年这种动作则代表着爱慕。

    是的，爱慕。

    无羽精灵族在早年间因变异和瘟疫顽疾的双重作用失去了雄性，这看似可怕的变故却并没有给她们带来毁灭，于是她们世世代代孤雌繁衍，扭曲或失去了正常种族应有的情爱观，她们因过分孤独而在高度紧张与复杂的森林生活中变得抑郁，于是有些精灵开始寻求同性之间的感情。这种感情也许超脱了友谊，变得专一、自私，变得富有占有欲而且忠贞。

    于是这便演变成了爱情，以相互陪伴为宗旨，互相照料，纯真而无半分对对方身体的杂念。这种神奇方式的出现，也和精灵特殊的生育方式无法自己很好的独立完成有关，如果有人陪伴便有更高的繁殖成功率。这种爱情在千年中慢慢发展成家族式的，契约式的，有一些规则和秩序。比如精灵法典《桫数阴股》八卷九十六规则的其中一例：如果想获得被承认的爱情，两人年龄差必须大于二，这个要求可以避开各自的分裂期以达到最好的“合作”效果。

    “喂~”洛络躲开了她饶有兴趣的眼神，把头颈从她身上移开，和采羽一起并肩坐了起来。

    “怎么了？”采羽。

    “你刚刚被抓走了，为什么。”洛络靠在她身边，背后是一面长满了苔藓的石壁，石壁刚刚经过浮光1的曝晒，暖暖的。洛络不解，便去问，她知道吊笼那里长风炽热，呆在那里如同在天上折了翼的鸟，孤零零的飘在天上，不能移动分毫，只有偶尔的热风才会使吊笼摇啊摇。孤寂得很。

    “你被抱走了又是为什么呢。”采羽不答反问。

    “被弓亦？”

    “或许是叫这个吧，那个身高很高的精灵。”

    “她......是要保护我吧。可我不需要，并没有你有爱。”洛络眼神斜望着红色的天穹，橘红色的流云经过，她很哀伤，就真的像像失了翼的鸟。

    “没事，只要有爱。”采羽看着她的眼睛，莫名的心疼，于是在她的腰间轻轻捏了捏，她则迅速笑着躲闪。

    这意味和人类亲吻相似。

    精灵族乱作一团，大部分精灵口口相传采取了那个女孩的叫法，有翼生物塔丝被源源不断的抬到洛络身边。

    她们把死去的精灵放到一起，死去的塔丝放到一起，受伤的塔丝也被抬过来，然后用石镐对着胸口补上一下。看起来尽管单只塔丝占得体积更大，但精灵那一堆仍比塔斯这边高。塔丝无论翅膀多少无论大小体重，每只塔丝的上臂都有极长的钩爪，它们用这等利器近身攻击精灵，长爪刃正划时直击头盖脖颈，反手来也是开膛破肚，然后血腥的苍翠的洁白的殷红的就缠作一团。众灵掷出石矛片戈蜂巢毒果，塔丝也在这丛林生灵面前抵挡难堪。

    天鲸吞矢，锋利的武器刺入了鲸的皮肤，长弓手站在林间隐秘处对着巨物天鲸的皮囊放箭，滚烫的鲸血如雨淋落。百米长的躯体在天空中扭转抖落背上的塔丝，折叠的颚间迸出骇人的嘶叫来，鲸鲵终是无灵之物，纵然有塔丝安抚围旋，也因惊吓而难以继续。

    “走吧，去展示咱们的力量，看起来藤笼林那边一切并不顺利呢。”洛络轻捏采羽的腰间，算是对刚刚采羽动作的回应，随之起身，解下树叶与蚁丝线缀成的长衣。

    那长衣工艺繁复，取厚实柔软的的古叶榕树叶，碾压平整去了多余水分，还需要用两种蚂蚁才得以做成原料。和其他精灵的纯树叶衣不同，洛络的衣服背后那侧多了蕨类叶子的图式。蕨叶不大，顶端微卷未展，这代表她的身份，预选祭祀。

    传曰诺霓自穹间而降，入林无吃，擢摘蕨芽，以为饮食。蕨本非树，穹灵啖之，柭为林木。

    她把长衣系在采羽腰间，捏了捏她的脸。

    扑翼声传得很快，随之而来的还有空气被高速割裂的声音。

    一只巨大的蝴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那翅膀纯黑如同远山产出的毫无瑕疵的墨玉，它折好翅膀倒挂在旁边的石壁上，用手指粗细的口器吮吸水流，一只爪尖的倒钩因抓不稳石壁而在其上刮出道道白色的痕迹来。巨大的复眼上华彩流转，最平常的空气在它眼里也如同虹彩，随意一个颜色的变化皆能收入。

    “墨渊。”她不开口，在心中说道，“能找到你的朋友们么。带它们回来，我们有麻烦。”

    洛络尽量屏气凝神，不让喘息呼出的气流吓到蝴蝶。巨蝶类的成员多胆小，虽然占据了飞行昆虫的最大体型，但仍可说胆小。其实，正因为它体型出众，才会很容易被鸟类所攻击。传言上上之处有巨鸟，一口吞之巨蝶以数十计。

    那蝴蝶似乎听懂了，展开巨大的鳞翅，瞬间破空声响起，低头掩耳的瞬间，巨大如幕的蝶早已消失不见，待你再抬头，惊奇，寻找，就只留下破空声在长满苔藓的山壁间回荡了。

    又一只精灵战死，紫红色的鲜血迸溅在旅人蕉撕裂的扇叶上。塔丝们没有武器，但他们坚硬的羽毛和鸟喙性的坚硬口器就是最好的武器，翼上有尖利的钩爪，每一抓下去一个精灵都是开膛破肚，无论她穿的是树皮衣还是普通装。

    它们从不落地，无论青藤红藤山藤都拦不住它们，它们绕过藤条只需要用利爪勾住藤，然后翅膀以诡异的角度扭动，待整个身体以藤为轴绕了圈，藤也就齐刷刷的断了。

    精灵们没有杀戮性的武器，几百年来她们虽然知道这世界并不只有她们自己，但她们也从未遭到过进攻，他们所有的武器都是为了狩猎以及对付闯入生活区的野兽怪虫。

    她们最早推演出生命的发展和世界的结构，在生物进化的角度颇有建树，甚至推演出不同大陆的生命会有的相似于异同，但却没有对潜在的危险进行防范。她们以为除去天地，只有主神诺霓和本族拥有智慧。神话中诺霓将自己的躯干化为众精灵，由是升为神。她们认为自家神明不能可能给自己族人留下祸患的根源。

    事实证明她们是封闭的。

    那只刚刚击杀一只精灵的六翼塔丝突然觉得左上翼一凉，接着是一点微弱的疼痛，他试图甩动那支翼但发现自己得到的结果结果不是收缩的肌肉所带来的力量，而是扑面而来的飓风和从左手传来的强大吸力。

    他觉察到自己正在空中高速移动，想要挣脱却又毫无力气，他觉得自己要被自己的左臂吸进去了。如果你能在高速移动时盯住他，那你就会发现那支翅膀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随后是左胸，最后是整个人。

    然而至死他也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力量杀了自己。

    真的是自己的左上翼吗？

    “巨蝶的隐身效果还不错嘛。”在外人看来悬浮在空中的洛络和采羽背对着背，洛络说笑道。巨大而稀薄的“场”在巨蝶身边展开，二人只觉得身上一阵阵麻痒，再回过神来时“场”外的精灵们已经无法看见自己了。

    巨蝶是昆虫中为数不多的个体精神发达的家伙，这也就是洛络能和她们交谈的原因。

    “也就只有你能想出这种办法了吧？‘接近昆虫的预言者’？”采羽和洛络十指相扣，洛络的手修长坚硬，采羽的手微凉柔软。

    “没办法，谁让墨渊儿只听我的。”她语气无奈笑的又很开心，看着越来越多的塔丝在吸血自家蝴蝶墨渊尖利的口中变成皮包骨的骷髅，她说：“我觉得今年夏祭头冠不用送鸟2取羽毛了诶，这么多琉璃色的长羽，还不够吗？”

    “何止是今年，这一纪的都够了。”

    “反正咱们又不是祭祀，谁知道呢，嘻嘻。”

    “你就有可能啦~”

    ......

    塔丝在砾石藤蔓镖刃蝴蝶蜂巢的围攻下，慢慢退出森林，他们慢慢回到森林外缘荒山边上的旷野。

    暮。砾石坑里还留着火穹光3的温度。

    幸存下来的精灵们聚到一起，几千人吵吵嚷嚷的回了家，受了伤的人脸上挂着泪却又笑得很开心，有的人抱头痛哭，有的人仰天大笑，有的人静坐，有的人奔跑，有的人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天上的两个人是谁啊？”

    “对啊，我也想问来着，怎么还飘着？”

    “应该是咱们族吧，她们找出的蝴蝶好厉害”

    “恩恩！”

    “对对，那黑蝴蝶......”

    “好凶残！”

    洛络驻足路边，听着路人的讨论，脸上的表情慢慢舒展了些。

    “嘿，都夸你呢。”分到一块烤栎萝果的采羽跑过来，把还在冒热气的绵软果肉塞到洛络嘴边。

    “呜哇！烫烫烫！！”她费尽力气把那块果肉咽下去，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迅速吸了几口气，待嘴内温度降低了，她才睁开眼睛，回身去抓挠采羽的腰间，采羽一手拿着果实在那笑着躲避。

    “好像......事情还没结束。”她突然停下来，没人看到她的瞳孔骤然放开又聚集。

    “诶诶？别疑神疑鬼的啦，走走走吃饭去。”采羽狠命的揉了揉她的头，弄乱了她漂亮的灰白色长发，然后拉着她跑到篝火边，食物的香气与火的热浪抚摸着她的脸。

    于是洛络精致的脸孔上，温柔如常见。

    注释：

    1浮光：由离大陆不远的浮空岛所带来的斜射光，一般有很强的热量。

    2送鸟：将捕来的鸟安乐死，羽毛用做祭神装饰，肉体被作为神的陪葬。精灵认为每次大祭都要让神借祭司之身体复生一次，祭祀结束将装束与鸟肉共同下葬，便还神本身。

    3火穹光：和浮光相比偏弱一些，是天光的特殊叫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