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琪现在处于两万英尺的高空,美国纽约飞往上海的飞机上。
飞机经济舱的位置狭窄,久坐使得她的背部隐隐作痛。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背部,不适地轻喘了口气,扭头望向窗外,映入眼帘的除了闪烁的导航灯,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李安琪在那无穷无尽的黑夜中似隐隐看到了丹尼的轮廓,忽而就忍不住笑了笑:这个时候的他是不是又站在百叶窗下,望着天际,哪怕是心里再不忍,却也只会用隐忍的目光告别自己?她和他的相处不过短短两个月,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疼痛的过去、他仇恨的血缘亲人、他曾爱过、恨过,却又不堪回首的初恋,有的时候她觉得他和她就是同一个人,可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他们隔得那么远,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心思埋得太深,他仿佛总在隐忍各种痛苦,她不知道他的内心到底有多强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有崩溃的一天,她愈接近他,就越害怕失去他,她的匆匆逃离,有多少是为了隐藏在心里的仇恨,又有多少是害怕他会为了萨拉或者其他理由放弃她,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空姐拖着餐车经过的时候,笑得甚是好看,“小姐,有什么要喝的吗?”
“给我一杯咖啡。”李安琪轻揉着一直在跳动的太阳穴,“谢谢。”
“要加糖吗?”
李安琪摇摇头,她习惯的咖啡仍然是不加糖的苦涩。她捧着那杯咖啡,却仍不期然想到丹尼,想到这个总是显得冷漠而强大的男人,却总喜欢在咖啡里多加两颗糖,当他品茗到那甜得几乎腻牙的味道,他的眼睛会眯成月牙形儿,嘴角向上扬起,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她想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苦涩的咖啡充斥在她的牙龈间,终于让她从沉迷中清醒过来,她想她不能再沉浸在对丹尼的世界里,那让她几乎失去了自我。
李安琪甩甩脑袋,试图将丹尼从她脑海里甩出去,当她发现这几乎毫无作用时,只能打开电脑,再一次重温李氏集团和兰生集团这次签约收购土地的所有有关新闻:
李氏集团是她爷爷李咏明创立,以实业起家,近年来发地产在中国茁壮发展,反而挤压了实业的利润,从公布的审计报表来看,李氏的建材版块已经连续两年亏损。它在美国上市的股票也在一路走低。而对于李氏来说,更为不利的消息是上个月与兰生集团签订的几份土地转让协议,将李氏在上海的仅有几块地皮以低于市价转让。这几份合同,是李安琪的堂弟——也就是李氏所谓的嫡孙李安飞签订的。在这些连续的噩耗的轰击下,李氏的股票遭到抛售,李氏家族作为这个集团最大控股方的地方岌岌可危。
李安琪合上电脑,揉了揉眼睛——她想着丹尼这一次真是神来之笔,她虽然不知道丹尼如何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可是他却让李氏集团在上海最值钱的这几块地土地在李安飞手里流了出去,而且是以低于市场极不合理的价格流出来的——想来也正是如此,李咏明在查到自己已经握有李氏这么多股票的时候,才会打电话联络自己,让她回去挽救这岌岌可危的李氏集团。她曾想过无数次如何重新回到李氏的情景,而丹尼却让自己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而且甚至不是她自己要回去的,是他们“邀请”自己,这般堂堂正正回到了李氏集团。
飞机足足在空中飞行了二十四个小时。李安琪想着丹尼如果听到自己非要坐经济舱的话,怕是会对自己这般“抠门”觉得好笑不已,可是她就是要让自己记得这种腰酸背痛的感觉,以来记得自己和母亲这十几年的生活,都是如此艰苦不易,从而让她更加铭记对那个家族所有人的仇恨。
李安琪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看到李咏明已经派司机在机场等她。
司机姓黄,六十岁上下年纪,面容圆润,看上去乐呵呵的脾气甚好,只是对于李安琪这个从未见过的“李家小小姐”不免好奇,一路上问长问短,不免显得聒噪。
李安琪坐了二十四小时的飞机,精神实在疲倦,更无暇应对这蜚短流长,只能不客气地打断他说道:“我有些累,能让我歇歇么?”
他对于她的这般不客气倒是并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道:“人老了,话就有些多,小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不要叫我‘小小姐’,叫我李安琪。”李安琪又一次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李安琪从浦东机场辗转到顾家在静安的别墅,已经是凌晨一点,她原本想在这个家制造更大的动静,可无奈夜深人静,那些她想寻衅的人倒都是早早歇了,只有李咏明一直在书房等候,她只能跟从佣人一路顺着楼梯走到二楼内角的书房。
李咏明穿着宽松的绸缎衣衫,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他面容慈祥,而眼中却有厉色;年轻人眉目本生得甚好,可是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显得颇为小家子气。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了吧?”他微微一笑,向屋子里另外伫立着的一个年轻男子介绍道,“李安飞,这是你大伯伯的女儿李安琪。”
这老者正是李咏明。而那少年则是李安琪叔叔李毅文的独生儿子李安飞。
李安飞似有些倦了,揉着眼睛向她点头,“姐姐好。”
李安琪对李安飞并不甚在意,也就敷衍地点点头算作回应。她的目光锁定在李咏明身上,她原本还想着该显出乖顺的孙女模样,向自己这个从未谋面、却是血缘至亲的人问候一声,可是当她看到李咏明闪着厉光的眸子,她就知道一切虚伪言辞都可不必,于是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还好,不是很累。”
李咏明已经六十六岁,但相比于他精气神都不凝聚的孙子,他的精力倒显得格外旺盛了——即使在这个点了,依旧没显出倦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