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的柳中云就是当年的凌又春,当年古松仙去不久,他和严散人也就双失踪,从那时算起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可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响当当的六大门派中的“拚命三郎”居然变得如此温良儒雅,而且到小小的南阳做了一个富商大贾的总管。
这一点连冷含辛也没有想到,当年他越是熟悉凌又春就越无法相信这一切,这也是为什么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认出来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当年脾气火爆的大师兄,而且更多的是从他的武功,从他无所畏惧的战斗作风上认出来的。
凌又春同样也没有想到冷含辛就是他当年的小师弟冷听蝉,当年那个倔强讨厌的小师弟居然成了名满天下的“寂灭枪王”。当时花飞梦动了点小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把他救走,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听到过这个小师弟的消息,他做梦都没想到二十年之后,会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当然是非常意外,但他的感觉绝对不仅仅是意外,因为当年冷听蝉到底是不是凶手,他心里非常清楚,当年发生的许多事情,他心里也非常清楚,正因为这样,一旦认出了冷听蝉,而后又被冷听蝉认出,他心中如受了重重一击,他知道,当年的一切他怕是要重新再面对一次了。
“真的是你,原来你还活着。”
冷含辛从目炯炯,逼视着柳中云,象在看着一个逃逸了很久的犯人。
柳中云面色一青一红变了好一阵子,最后似乎平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不错,冷师弟,是我,我本该已经死了,我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可是,我确实还活着。”
他顿了一下,看着冷含辛道:“这些年,你还好么?”
问完了,他又觉得多余,人家已经从一个小道童长成了名动江湖的枪王,你说人家好不好?
冷含辛冷笑了一下:“我不好,我从来就不好,你呢,你好么?”
“我,我是华山派的罪人。”
“罪人?杀师灭祖的才是罪人,那个人险些被人在天下英雄面前前处死,只不过碰到了一个叫花飞梦的好事之人,所以侥幸逃了,你——你可是华山派的大师兄,你怎么会是罪人?”
“我……”
“既是罪人,你又怎么会活到今天?你又怎么有脸面活到今天?”冷含辛声色俱厉。
“师弟,我……”
“你什么?你为什么说自己是罪人?你当年就知道我是无辜的,是不是?你根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是不是?你心里非常清楚华山派为什么会发生那一切,是不是?你和严胖子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就是让我当替死鬼,是不是?”
冷含辛话如刀锋,步步紧逼,他每问一句,柳中云就象在心里重重挨了一击,浑身都会止不住要颤抖一下,看样子随时都有软下去的可能。
“为什么不说话了,当年你可是威风八面,你这个样子哪里还象是华山派的‘拼命三郎’?”
“冷师弟……”
“你错了,就算你认为自己还是华山派的人,我已不是,所以,你不是我师兄,我也不是你师弟。”
冷含辛这句话就象是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柳中云身上,他一声闷哼,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喃喃地道:“是啊,我已不是华山派的人,也不配做华山派的人,充其量,我也就算是华山派的鬼。你说的对,你不是杀害师父的凶手,这一点当年我就知道,但是,严师兄并不清楚,他之所以肯毫不怀疑地附和我,是因为,我答应他由他来做华山派的掌门,我不和他争。”
“无耻,师父尸骨未寒,你们居然已经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严胖子貌似精明,我原以为是他在背后搞的鬼,当时还为你的愚直而气愤,不想,真正的傻瓜是他。”
“不过……”冷含辛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阴沉,“你既然知道凶手不是我,想必知道是谁,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咬定我是凶手,实际是在帮助真正的凶手,这又是为什么?别说害死师父你也有份儿。”
他的语气远不如刚才声色俱厉,但阴森森的让人心底生寒。
柳中云脸色灰白,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已经平静了下来:“在当年我的确犯下了大错,其实,我也想着做华山派的掌门人,而恰恰有一股力量表示要支持我……”
“你说的该不是七煞教吧?”
“是的,就是七煞教。”
“是你们相互勾结害死了师父?”
柳中云沉默了,半天,他才抬起头看着冷含辛,道:“我虽然没有想过要害死师父,但的确有我的原因,今天我索性就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那样就算死我也可以死的安心一点。师父遇害的当天,七煞教的护法‘冷书生’西门独曾上华山,找师父砌磋书法,师父除了武功高强,书法也是一绝,这个你是知道的。其实在那之前已经有一个他们的人混进了华山派,师父在和西门独砌磋书法最专心的时候,这个人在窗外用暗器暗算了师父,这些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西门独的作用就是吸引师父的精力,这样外面的人才易于得手,然后他再制造出中毒的假象。”
冷含辛面沉如水:“华山山道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来就没有人能偷偷混上华山。”
“是我,这个人是我把他带上去的,但我事先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不清楚他是谁,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等我知道了一切,已经晚了。我当时就和西门独翻了脸,可是他说,我已经参与其中,事情露了,首先毁掉的人就是我,他们会一口咬定我什么都知道。如果我不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就可以做华山派的掌门了,所以……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说出真相我就什么都完了,只要西门独咬定我参与了,我就算再怎么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没办法,我只能由他们牵着走,找你来当替罪羊。但师父的死实在让我悔痛难当,我没有勇气立刻去做这个掌门,所以,我主动向严师兄表示,不和他争这个掌门,让他做。
“答应让严师兄做掌门,他就会处处和我配合,很多问题就容易处理得多,把当前的问题解决了是最重要的。严师兄果然很高兴,他几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怀疑,几乎就是我怎么说他怎么做。”
冷含辛一声冷笑:“当年华山上人人都道你莽撞暴燥,原来你是深藏不露,你当年没做掌门真是太可惜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华山派的不幸。”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阴冷,一字字地道:“你们就是这样一拍即合,甘为他人利用,让我成了替罪羊,让师父沉冤屈死,甚至把华山派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的声音里已经隐隐透出杀气。
柳中云黯然道:“这件事二十年来我无一刻释怀,我自知罪孽深重……”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冷含辛的声音更冷,他说话时站在那里没有动,可柳中云忽然觉得一股浓烈的寒意扑面而来,他知道,那是冷含辛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他已动了杀机。
柳中云一叹:“我是应该死,我早就应该去死。”
“好,你既然这么想,我不动手,让你自行了断。”
冷含辛的手握紧了他的铁枪。
他的确动了杀机,他已决意要杀柳中云,不管为公为私,他都不会放过他。他虽然是个孤儿,但自小聪慧出众,而且个性极强,脾气倔强,表现孤傲,他自小就很瞧不起那些庸庸碌碌的师兄们,因此也不太受大家的喜欢,这也是当年那么多人都毫不犹豫地认定他是凶手的一个重要原因。
正因为骄傲,当年杀师罪名才成为他的奇耻大辱,而那件事情也从头到尾改变了他的整个命运。虽然他今天已经成为名动天下的一代枪王,但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而这一切的始作蛹者可以说就是面前这个人,当年他的大师兄——凌又春。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就是害死师父的帮凶。古松是他一辈子最尊敬最爱戴的人,他们名是师徒,实则情逾父子,这分仇恨是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凌又春。
时隔二十年,今日相逢,这个仇他怎么可能不报。
虽然是当年的同门,但他没有什么旧可念,唯一可念的旧那就是恨,所以,他动了杀机,迫出了杀气。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如果多少有一点顾念,那就是给凌又春个机会让他自行了断。
柳中云面色灰暗,低声道:“我能活到今日已是侥幸,死在你的面前也算是报应,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
他抬起手往怀里摸了摸,又道:“只是现在,我还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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