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鹓静静地躺在地面上,眼睛大大地睁着,一瞬不瞬。
她的身体受了极重的伤,但还没有到一动不能动的地步,她只是不想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巨大的身影向自己靠近,然后她的脖颈间微感冰凉刺痛。
鹰叔的牙刺破了她颈部的血管。
她忍受着血液被一点点吸走而产生的不适,然后嫌恶地别过头。
孟川坐在地上,像个静止的石雕。当九鹓别过头的时候,她的目光正好与这个少年的目光相遇。
她看到这个少年满头大汗,青筋暴突,显然在和鹰叔布下的力场在做着痛苦的抗争。但他却做不出任何一点动作。
她觉得很可笑。她看着他,就仿佛看着自己。
再如何挣扎又有何用,在强大到极致的敌人面前,你如何挣扎?
“强大到了极致,便是命运。我们如何挣脱命运呢?”
九鹓如此想着,准备闭上她的眼睛。体内的生机正在随着鲜血被鹰叔吸食而一点点流逝,她越发觉得疲惫了。她不想浪费时间去看一只野蜂的挣扎,尽管时间对她来说也没有更多的意义。
她知道自己将会死去。而目睹这一切的孟川,毫无疑问也将被杀人灭口。
想到这个强悍的人族少年将为自己陪葬,她竟然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然而就在她准备闭眼的一刻,她的笑容再次僵住了。她睁着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孟川,仿佛见了鬼一般。
因为她发现,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孟川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那是鹰叔用力之法则构建的【领域】,哪怕金丹在其中都很难动弹,更何况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子?
可是九鹓确信她没有看花眼,孟川的手指真真切切地动了。
仿佛为了确认九鹓的惊异,孟川的手指又动了动,而且这一次动作幅度更大了。
然后,一道白线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落在了九鹓的眉心。
那道白线仿佛初冬的雪花,晶莹剔透,落在九鹓眉心的瞬间,便被融化了,消失不见。
九鹓出现了一刹的失神。她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味那片雪花的味道,然后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笑了。
“你不是一只野蜂,你是一只蟑螂,怎么拍都拍不死。”九鹓苦笑着,“你不想死也就罢了,还想让我也不去死,真是够烦人的呢。”
九鹓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可惜鹰叔正伏在她的颈间,并没有看到这一抹不合时宜的笑意。
接着,九鹓咬破了嘴里的什么东西,然后悄无声息地吞了下去。
孟川远远地看着九鹓的眼睛。此刻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嘲讽,有得意,还有更多的是…决绝。
“她始终还是决定接受死亡吗?”孟川心中有些酸涩,更多的是遗憾。
…………
鹰叔的立场束缚着孟川,让他的身体几乎难以动弹,但他的思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飞快地转动着。
他面对的,是十分完整的法则之力,就像铁板一块,难以找到任何缝隙。
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筑基修士,恐怕没有任何挣脱这片领域的可能。
但孟川与其他任何筑基修士都不同。他的神识无比强大,他更领悟了剑道法则。
能战胜法则的,只有法则。
诛天剑就压在孟川的右手之下,虽然没有出鞘,却因为经过孟川神识温养的缘故,而产生骨肉相连的感应。
孟川呼唤着诛天剑,并且很快得到了诛天剑的回应。他的剑意开始凝结,在重若万钧的力场之下,这道剑意就像一只新生的幼虫,艰难地从坚硬的土壤中破土而出。
这道剑意蕴含了孟川迄今为止所领悟的所有剑道法则,无疑是孟川最强大最震撼的手段。
如果放在力场之外,这道剑意足以秒杀绝大多数筑基修士,甚至一般的金丹强者都要暂避锋芒。
但是现在这一道强大的剑意,却只能像一把小矬子,一丝一毫地开始切割鹰叔布下的力场。
于是,孟川的食指首先恢复了自由,接着是拇指,中指……
但是孟川发现,他破开力场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在他完全恢复行动能力之前,鹰叔绝对已经吸干了九鹓的血。到那时,鹰叔便会腾出手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杀死。
他必须做点什么,争取更多的时间。
然后他看到了九鹓投过来的目光。
当时她的目光是那么的灰败,那么的视死如归。但他还是从她目光的最深处,看到了一丝无助。
她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就这么死去呢。
所以孟川用尽全力朝她送去了一抹剑意。
他的剑意已经十分凝练,甚至在他自创出【堕红尘】这一杀招后,已经能承载一定的情绪。
于是那一丝白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九鹓的眉间。于是九鹓感受到了剑意中传递的抗争不屈的意志。
“没想到我的父亲,我的族人都盼望我去死。结果在我将要死去的时候,竟然是一个卑微的人类叫我活下去。”
九鹓笑着,咬破了舌下藏着的一颗绿色丸子,然后吞了下去。
…………
鹰叔伏在九鹓颈间,吸食着她血管里流淌着的神鸟精血。
这是九鹓完全激发血脉之力的血液,散发着一股来自远古的纯粹的清香。仿佛是秋天里挂在枝头微微摇摆的果子,仿佛是初春时迎面而来的暖风。
不仅仅是血液本身的味道,还夹杂着复仇的快意。
鹰叔品尝着这世间最极致的美味,沉醉其中,甚至感到微醺。
所以当那一缕剑意飘落在九鹓的眉间时,他没能发现。当九鹓吞下口中那粒藏了许久的绿色药丸时,他也没能发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九鹓体内的血液几乎已经被吸食殆尽,她的脸色一片惨白,体温已经降到了冰点。
鹰叔志得意满地抬起头,重新站了起来,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九鹓。他要亲眼看着这个仇人的后代如何咽气。
然而,他惊愕地发现九鹓正看着自己,嘴角挂着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
“你在笑什么?”鹰叔没由来地心中一寒。
九鹓的脸惨白无比,而且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有些干瘪。
这样的脸,配上那一抹古怪的笑意,让鹰叔都难免发慌起来。
“你心虚了。不然你何必怕我?”九鹓艰难地说道。
鹰叔身体微怔,不知为何后退了一步。
“这么看来,你还不够坏。”九鹓接着说道。
“你在神神叨叨什么?”鹰叔感到有些焦躁。他发现,九鹓的眼神与之前不同了,里面多了太多的复杂意味。
这让他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而他竟然没有注意到。
下一刻,鹰叔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一丝潮湿温热。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抹,发现那竟然是自己不知何时流出的鼻血——黑色的血。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手脚?”鹰叔踉踉跄跄地连退几步,像逃离一只魔鬼一般迅速拉开了与九鹓的距离。
然后他惊恐的发现,更多的黑色血液,正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里流出来。那些血液溅落在地上,将石子都烧得呲呲作响。
“卑微的懦夫。”九鹓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失血过多,连说话都觉得十分吃力,“像我这样高贵的神鸟,怎么能死在你这种懦夫手中。能决定我生死的,只有我自己。”
九鹓惨笑着,不去再看鹰叔一眼。
她刚才咬破了舌下藏着的毒囊,然后吞了下去。那是触之即死的剧毒【碧海阎罗】,是她母妃临死前教给她的手段,连她父王都不知道。
她吞下之后,剧毒便迅速充斥了她的血液,也就顺带着进入了鹰叔的肚子里。
“不管怎么样,至少死前还做了一点有趣的事。”九鹓再次别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了孟川。
孟川感受到如大山般镇压着自己的力场正在迅速地减弱,他的身体终于活络起来。
不等力场完全消失,他的那道剑意已经将剩下几缕法则尽数切割破碎,他飞身而起,手握诛天剑朝鹰叔刺去。
“找死!”鹰叔咆哮着,右手成爪朝诛天剑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