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城际海滩?”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么晚了到那地方去干什么?
他闭上眼睛,头仰靠在靠背上,“对,可以么?”
我一时之间没习惯他那种温和的语气,他要是用命令的我就扔下车走人了,可如今我觉得没办法拒绝,于是只能说好。
去城际海滩其实比去萧远的家近,事实上,那个酒吧就是在城际海滩的商圈以内的。这个海滩是城市的地标之一,全市最高级的会所、酒店、酒吧、餐厅都在那个海滩商圈里面,紧邻海滩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范围内的海滩更是打造得和夏威夷度假村似的。
非酒店范围的海滩面积不是太大,景色也相对一般,而且因为附近消费水平高,所以去的人不算多,这个时间点海滩上更是不见人影,不过好在每隔一段还有路灯,而且岸上的霓虹和广告牌也挺亮,所以还不至于乌漆抹黑的。
萧远下车后眺望了一下远处,转头对我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车你可以先开回去,我明天去取。”他语气很平静,眼中我之前看到的那种忧郁又沉了下去,被掩盖了起来。他说完之后就转过身,往海滩边走去。
我望了一下空无一人的沙滩,心想,这家伙不会想不开吧?抬手看看表,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了,算了,出也出来了,要是萧远这样出了什么事,我多少也会有些良心不安。唉,要怪就怪自己太有道德意识了。我看着萧远的背影,心想你要跳也千万别在我停完车之前跳。我坐上车,找了个就近的地下车库把车停了,然后重新绕到海滩上。
萧远站在海滩边,呆呆地望着出海口。我稍稍放下些心,还好没跳下去。我走到他背后,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眼里有一丝讶异,“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摇摇头,“去停车了,我再陪你一会儿吧。”随即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像说的有点暧昧,我低头摸摸鼻子以掩饰自己失言的尴尬,“我反正也没见过晚上的沙滩,看看也不错。”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就笑了,眼里竟闪过一抹神采,“你放心吧,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他说得我更尴尬了,我怎么就忘了这家伙眼睛很毒呢,真有点自找没趣了。
“我不会像她一样,什么都抛弃掉,谁都不管不顾,就这样走掉的。”他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子的悲伤。
我一怔,他在说谁?他母亲?那么说来他母亲是自杀的?林婧说是他逼死的,那么一定多少和他有点关系咯?
我站在他侧面,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极有层次感,眼里满满的都是伤痛,他的衣角在海风中摆动,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萧索让人不知觉地就感到心痛。
“她说把她的骨灰洒在海里,她不想看到自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她说……”萧远的声音有点哽咽,“她说我也可以不用再见到她。”
几个念头转瞬间就闪过我的脑海,我叹息了一声,走上去拍拍他的肩,“别说了,你醉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刚才的确醉了,海风这么吹着还能不醒吗。”
他又笑了一下,苦涩丝丝缕缕弥漫上眼角,“林婧说得没错,我母亲的确是我逼死的。”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平稳到然我感到不安。
“别……别说了”我的声音有点发抖,“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你比我看得透彻。”
“当年我不应该把我母亲接到国外去看病的,如果那样也许后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我皱了皱眉头,他话中称“母亲”而不是“妈”,虽然指向上是一样的,但是隐含的感情却是不同的,也就是说,他所指的母亲,和他其实并不怎么亲近。
我突然有点害怕他要说的东西,他有没有醉我不知道,但刚才他身上酒味那么明显,就是清醒也有限,我怕他现在说了什么,然后睡了一觉醒来后会后悔。而且,给人握住把柄的感觉很不好,这点我很清楚。
“萧远,你醉了,回去吧,我送你。”我想再走过去拉他,他转身歪着头看着我,那种孤寂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我不忍靠近。
“你应该经历过很多事情吧。”他看着我说,“我能看出来。那种面对什么都能忍下去都能一笑而过的本事不可能是先天就有的。”他再次把眼光投到出海口的方向,“也许我要幸福多了。我的后母待我很好,她自己没有孩子,待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而且她无名无份地跟了我爸那么多年,一直到我妈走才正式进门,这样的后妈,我真是幸运。”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绝对不是单纯的觉得幸运。
他语调很慢很稳,口气温和,和平日在办公室里完全判若两人。我觉得他应该没他自己想象得清醒,说的话跳跃性很大,思路非常混乱,听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在旁边静静地站着,不插话,当一个好听众。从他东一搭西一搭的叙述当中,我基本把整件事给理清楚了。接着我就觉得,老天爷可真会玩弄人。
萧远的母亲祖上应该是属于大户人家,所以她小时候很是养尊处优,十几岁的时候,因为席卷神州大地的红色运动,她们家成了被打倒的对象,她几乎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不仅如此,她还几乎天天被人□□,根本抬不起头来。这对她的影响很大,精神一度处于近乎崩溃的状态。
一直到运动结束,她遇到了萧远的父亲,才开始有了点好转。但是那十年里面的摧残是影响终生的,他父母刚刚结婚的时候,日子还算和美,后来她母亲怀上了他,因为女性怀孕期的生理变化,她开始变得焦躁多疑易怒,甚至开始变得神经质。本来以为产后会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她不但没有好,反而变得变本加厉,萧父忍了一段时间,见丝毫不好转,便把她送去了医院,诊断结果是中度精神分裂。
那一年萧远才两岁。
从萧远懂事起,其他小朋友就会笑话他有个神经病妈妈,疯子妈妈,所以萧远一向都不合群,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自己的母亲的感情很疏远,也很复杂。他小时候甚至一度很恨自己的母亲,因为她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太多的不快乐。
所以当他的后母出现的时候,他很快而且很高兴地就接受了她。萧远的后母贤淑大方,温文尔雅,对萧父和萧远都很好,萧远很喜欢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那个时候也听到过后妈怎么怎么坏的故事,但他却从来没有过那种经历。
因为根据当时的国家法律规定,精神病患者的配偶是不可以提出离婚的,所以萧父和妻子一直胶着着。萧母的神志不是一直清楚,但清楚的时候就会大吵大闹,要另一个女人滚出萧父的生活。萧远的后母一直都很理解,无论萧母怎么吵,她都不计较。
萧远小时候所有的家长会,几乎都是他父亲或者后母去的,她自己母亲发病的时候连儿子都会认不出来,更别说是其他的事情了。而且萧远很怕别人知道他有个神经病母亲,小时候的经历让他很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和嘲笑的言语。
九十年代的时候萧父放弃原来的工作开始经商,后来做得也算有声有色,而且因为萧远在学校里面学习也算不错,所以萧远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国外念大学,他也是很早一批到国外念大学的人之一。
那个时候他人已经大了,对许多事情的理解和态度也有了相应的变化。他那时候已经知道他后母没有生自己的孩子不是不想要,而是她不能生。当然他也不会就此否认他后母对他好的事实。他对自己的母亲也相较小时候更加关心,毕竟是给他生命的人,不可能就此割舍。
后来他就在国外碰到了林婧,他没想过只不过为了赚零用钱,就得到一份在林氏企业实习的工作。那个时候他很渴望独立,所以工作十分卖力,林氏在海外分公司的老板也非常看好这个年轻人,他毕业那年,很早就签订了工作协议。
那个时候真是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他的那份工作可以让他在国外稳稳地站住脚跟,而且具有很好的发展前景。但就在这时候,他做了一个在他如今看来错误的决定:把他的生母接过来治疗。
这在当时看来,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举动,他觉得国外的医疗条件和在这方面医疗领域的成熟程度远胜国内,他希望母亲能受到更好的治疗而有所好转,所以把母亲接了过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母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半年不到的治疗已经让她生活上基本能够自理,而且医院也认为病人可以在有监护的情况下进行正常生活。
而事情就发生在他母亲出院后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