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看了榜文,忐忑不安。原来,他利用休假的时间,使用“刘火花”这个化名,偷偷去报了名。由于怕被人认出,他是带了个鬼面具去的。这还是受到明月所说的面谱侠的启发哩。
明月是知道他这个秘密的,他无需对她隐瞒,她能理解并且支持他。他只是怕沧雪知道了会发火。
这天晚上,宋澄来到天香楼。他一个人包了三楼的秋月房,点了很多菜,却没吃几口,倒是喝了不少酒。到了天香楼打烊的时候,阿堂看到他已经不省人事地趴在桌子上了。
沧雪对他多少心存一点内疚,就嘱咐不弃和阿堂把他好生送回家去。
第二日中午,宋澄专门过来道谢,包了冬雪房,又点了一桌子的菜,邀沧雪跟他共餐。他今天没有喝酒,送了几张前排位置的戏票给沧雪,请他们来看戏,说今晚的曲目是他演的《长生殿》小宴一折,他演的是杨贵妃。
沧雪笑问:“昨晚宋老板唱了京剧《贵妃醉酒》,今晚却又唱《长生殿》,可是太巧了吧?”
宋澄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知道沧雪是笑他昨晚醉酒,便也笑着开玩笑说:“我倒是想唱《一捧雪》,想把白雪捧在手心里呀。”
沧雪娇嗔说:“哪有这么容易?你倒想的美!”她自怀中取出怀表,问:“这是我昨日在状元楼门口捡到的,可是你的?”
宋澄惊喜地伸手接过怀表,说:“原来被你捡着了,我们俩可真是有缘啊。”他的脸有些微红,显出一丝羞涩。
沧雪却将怀表抢回来,笑说:“慢着!我又没看着它从你身上掉下来,凭什么证明它是你的?”
宋澄未语脸先红,低着头笑说:“你把怀表打开便知说了。”
沧雪把怀表打开,却见到表壳上贴着一张小照,却是宋澄和卫英红的合照。
沧雪笑着把怀表递给宋澄,说:“那天本想还你,可你跑得快,一下就不见人了,我都没看清你进的是哪条巷子?”
宋澄被她一提,神色怆惶,支吾着说:“那天我——”
沧雪笑着打断他说:“这我们倒可以仿效《拾玉镯》了,唱一出《拾怀表》了。”
宋澄闻言笑说:“正是呢。”他见沧雪没追问,便也不提了。
其实沧雪也并非不好奇,只是她怕知道得越多内幕,就会越麻烦,所以干脆就不问了。
她拿出明月画的桃花扇,笑着递给他。
宋澄打开一看,见那桃花画得格外好,有媚颜而无俗骨,再看旁边还题诗一首:李香君
滴血桃花抗强权,坠离香扇未团圆。
李花飘雪碾成玉,至死思君候客船。
下款题了香明月的名字,并钤了“望月仙子”的柳叶篆印章。
宋澄大喜过望,笑说:“这个明月姑娘的墨宝,千金难得呀!”
沧雪笑着说:“这是我妹妹千叮万嘱,托我转交给宋老板的。她仰慕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女儿家害羞,说不出口罢了。好,我交给你了,也算不负她所托了。”
宋澄听了这话,倒是十分意外,笑问:“香老板是不是开玩笑呀?在我心里,香二小姐可是瑶池边的仙子,怎会看上我这种凡夫俗子呀?”
沧雪笑着说:“真的。自从她两年前第一次看你登台演出,就一直念念不忘。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尤其是男女之情,哪有道理可讲的?她呀,还叫我跟你说两句话,你可听好了。明天,香府潇湘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可听明白啦?”
宋澄笑着点头。其实他对沧雪是有点意思,可是听闻明月这样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绝色佳丽居然钟情于自己,也不禁怦然心动、喜出望外。
沧雪看穿了他的心思,暗自得意,又叮嘱说:“我妹妹的脸皮很薄,你可别捅破那层纸,让她害臊。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就更不好意思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一下,就当做是我想请你吃饭,但是临时有事走不开,然后有她代劳招呼你。横竖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宋澄笑说:“我知道了。”
第二日,他着意打扮得格外风流倜傥,到潇湘馆赴会了。
明月对此却毫不知情。她放学归来,正要歇息,电话铃响了。原来是姐姐在天香楼打来的电话。
沧雪说:“我丢了个重要的物件,幸好宋老板帮我捡回来了。我本来约他过来枕霞阁,想请他吃一顿饭,感谢他相助之恩。可是天香楼这边来了一个贵客,我要招待他,走不开。还请妹妹帮我这个忙。”
明月爽快地答应了。等宋澄登门拜访时,明月就尽地主之谊,在潇湘馆设宴款待他。
沧雪那边却又早约了云嵩,说是跟他一同到潇湘馆去。行到沁芳桥上,却又“巧遇”佩钗。
沧雪说:“叫你去看一下,二小姐是否访学回来了,怎么去那么久?”
佩钗按照她之前的嘱咐,笑说:“大小姐还是别去了。二小姐那里有贵客哪。”
沧雪故意问:“是谁?”
佩钗笑说:“说不定呀就是我们未来的二姑爷哩!”
云嵩有些不满地说:“这丫头,可别信口开河呀!”
佩钗笑说:“是我多嘴了。是唱戏的宋澄宋老板。哎呀,宋老板真人比戏台上还要好看,我也是他的戏迷啊!二小姐呀还亲手做了宋老板爱吃的菜肴哪!两人那亲热劲儿,肯定是瞒着我们好了很久了。”
沧雪“恍然大悟”,笑着对云嵩说:“难怪妹妹最近勤学苦练厨艺,说是要烧给心上人吃。原来这心上人呀就是宋老板啊!”
云嵩还是不太相信,笑说:“我们去看看。”
他们来到潇湘馆门口,看到院门是关着的。明月和宋澄的声音却从院子里飘出来,宋澄正在教明月唱“袅晴丝”哩。
云嵩黑了脸,对沧雪说:“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沧雪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去。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有了某种失落的意味,这让沧雪的心刺痛起来。她对自己说:我这样做只是想捍卫自己最珍爱的领土,明月,云嵩,请你们原谅我。
第二天,沧雪迎来了她的生日。
这日正是小雪节气,却没有下雪。她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打扮得美美的,颇有古典风韵。她身上穿着紫红底色凤穿牡丹小凤仙,蹬着翡翠绿绣花鞋,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髻上只插一支晶莹鲜润的蓝田玉簪,髻后两只金闹娥,耳戴一对金点翠嵌东珠坠子,玉颈上戴着蜜蜡坠子青金石项链,左手戴一串沉香莲花佛珠,右手戴一串红麝香珠。她举止如同天鹅般高贵文雅,却又不失流丽,风韵天成,仪态万方,当得起“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八个字。
她邀请了明月、云嵩、不弃来帮她庆生,地点就在香雪馆。
香家花园中有一小山,形似巨螺,树木青翠,因此取名翠螺山。香雪馆便位于此山之巅,馆后有一大片“不与桃李混芳尘”的白梅花林,风吹花动如雪浪翻涌。
中午,云嵩处理完公务,赶到香雪馆。只见沧雪、明月、不弃三个姑娘站在院中,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说笑,尤其是不弃,如同出笼的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弃因为沧雪头一回邀请他来为她庆生,所以特别开心。
院子内笑声喧哗,一片莺声燕语。
这香雪馆是去年才建成的,云嵩是头一回来。他注意到此馆的院墙与别处不同,满壁画有凹凸花,是请了名家来仿照张僧繇在一乘寺所画的凹凸花而精心刻画上去的,十分赏心悦目。
沧雪见了他,笑说:“云嵩哥哥来啦。谢谢你的礼物啦,好有心思啊。”
不弃笑着接口说:“太好玩了。”
原来云嵩昨日已命人将礼物送了来,方才沧雪她们已看到了。
云嵩笑说:“你喜欢就好。沧雪妹妹,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青春常驻,嫁个如意郎君。”沧雪红着脸谢过他,四人便一起进入馆内。
此馆内的布置与《红楼梦》书中描写的怡红院相仿,满屋皆是雕空玲珑木板,均是名手雕镂,其花样层出不穷,或“八仙过海”,或“麻姑献桃”,或“楚襄王梦神女”、“十八罗汉”、“龙女拜观音’、‘素女弹瑟’等等。当中有几槅设鼎供花。墙壁上却镶嵌着大约有三十来块人一样高的西洋凹凸镜,俗称“哈哈镜”。这是云嵩托朋友从外国买来的。
云嵩人还不曾掀开珠帘进门去,那接近门口的一面凹镜内已有他的像,却不是他的原像,却是肥肥矮矮的,那张脸也变圆了些,却像是被两只大手搓圆按扁了似得。他们进门后,沿着那些镜子一块块地走,却见到有些像是面粉条似得被拉长拉细了的,有的是倒着的,头在下,脚在上,有的面大身小,有的头尖身肥,有的扭曲如同麻花,有的鼻子奇大、额头变形、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沧雪她们方才虽已玩过几回了,现在也忍不住与云嵩一起玩。不弃还一直扮鬼脸,引得众人笑破肚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