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鲁从后扑至,手中骨刀觑着狼腰猛刺,手感如中金铁,竟只削下一片被毛,不由心中大惊。这时间狼王已然扭身,一张利口连番猛咬,山鲁仓皇后退,脚下踉跄跌倒在地,情急之下使甲盾抵住,“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人两耳轰鸣,不知不觉间已经汗湿重衣。
狼王发出痛嘶,嘴中现出血迹,却是在盾上崩了一颗利齿。返身一爪抽飞赶来救援的山熊,仍然紧追山鲁扑咬。山鲁只觉暴雨狂雷都在眼前,只顾没命后退,手中骨刀寻机疾刺竟被一掌拍断。狼王久攻未果,陡发一声厉哮,速度激增,追上山鲁一掌拍下。
山鲁仓促间挥盾抵挡,霎时如遭雷击,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从盾上传来,口中倒喷一口鲜血,臂膀吃力不住已然碎裂,整个人则断线风筝也似倒飞出去,跌在地上人事不省。
山熊见及哥哥受创,五内俱焚,手中骨棒呼啸着化作漫天残影将狼王圈住,一时间杀招尽出。狼王也显出三分忌惮,不再似先前横冲直撞,反以灵巧身法与山熊周旋。
不知不觉,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一人一狼在风雪里游走厮杀,二者尽是矫捷,来去倏忽裕如,一招一式间朴素无华,只以杀伤为要,看起来倒似祭舞一般神秘而又奔放。
山熊久攻之下击不中狼王,心一横满身压上,手上走起以伤换伤的打法。狼王游走敏捷,觑着机会一爪挠在他背上,立时爆出一朵血花。山熊内腑震荡,一口血便要喷出,强自吞回肚里,手上丝毫不慢,返身一棒便取狼王下颌。狼王避无可避,竟又扭身化作先前瘦狼,山熊凌厉杀招堪堪从它鼻尖扫过。
山熊见此,已知无可奈何,惨然一笑。狼王反扑已至,一口咬碎格挡骨棒。山熊怒目看着逐渐靠近的猩红大口,便要迎接自己的归宿。
“孽畜敢尔!”
只听当空一声雷霆怒叱,仿佛九天神衹唾弃。
狼王脑中一眩,双眼漫上一层血雾,立时陷入暴怒。竟自弃了山熊,拔足望山顶奔去。
山道上的妇女和少年早已撤走,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狼王长驱直上,转眼功夫行至半山腰,速度忽然一窒,仿佛遭遇无形阻力。狼王足下不停,依然拾级而上。
不多时,山风骤起,刮在狼王身上,卷起漫天细毛。山鲁用力才削下的坚硬毛皮,竟抵不住一阵夜风吹拂。狼王欣修长吻微微皱起,好似忍受极大痛苦,足下依然不停。
再行数阶,风回雪舞,满天的乱琼碎玉,轻飘飘打在狼王身上,竟使得它吃痛不已,忍不住连连低哼,速度再次减慢。
最后一段石阶,夜空里气息凝定悠远,无风也无雪,狼王缓步行来,却好似蹈步深渊边缘。只见它身躯不住扭曲,一会儿变小,一会儿变大,好似面团一般被人任意拿捏。要知如此缩骨易形,乃是消耗巨大的神通。
好不容易上到山顶,狼王早已不复先前神骏,一身气息低迷无比。原本华丽的皮毛光泽尽失,长癞子一般坑坑洼洼。浑身上下被汗浸透,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山继祖站在祭坛中央,平静地凝视着狼王。狼王体型高大,站在祭坛下面,眼神堪堪平齐。此时的狼王,眼中流转着慧黠的莹光,倒似有相当的智慧。这一点山继祖很清楚,似狼王这种妖兽,其智慧与人族不遑多让。
狼王稳住喘息,步上祭坛。山继祖身形忽动,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现身在狼王跟前,手中木杖当头砸下。狼王不闪不避,瞬间被砸成碎片,消散在空中。
山继祖瞳孔一缩,那分明是一个残影,一时心念电转,“分身!原来这畜生还藏着伎俩。”
后脑勺传来恶风,狼王现身于后,人立而起,一双巨爪望下猛砸,直把祭坛上厚厚的原石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举爪看时,却哪里有山继祖身影。
祭坛一侧现出山继祖狼狈身形,虽然发动秘法侥幸逃脱,仍然受了震荡。这秘法名唤“巫魂之体”,乃是修行巫道的人必修的基本秘术,修成之后肉身可在顷刻间转换虚实,从而化解攻击。然而这个虚实只是相对的,并非完全将肉身变作乌有。
巫人修行的是咒术,譬如方才狼王登山之时,所遭遇的风刀雪剑,便是山继祖借助祖魂发出的威力远超寻常的咒术。奈何狼王乃是天地间入了流的妖兽。所谓入流,乃是“提真”三境修至大圆满,性命生死之户枢挣开一条缝隙,始知天地有我。此时再凭摄提而出的真髓,辨性识质,明天地方圆,知纵横来去,此境谓之“定寰”。
山继祖很早以前就已提真圆满,然而多年前外出游历,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元气动乱,致使本源受染,从此失了定寰之机。从那以后便弃了修行,一心钻研巫道,侍奉祖灵。
这条狼王与它的族类不同,不再只是凭借尖牙利爪战斗的寻常兽类,而是具备了一定的神通。根据它施展出的变化之法及分身幻术,便可断定至少定鼎了金、水二寰。想到这里,山继祖不禁口中发干,唯一的依仗,便是祖魂祭坛对自己的加持了。
打定主意,山继祖便在祭坛上与之游斗。山继祖的攻击对狼王能产生一定威胁,却每每被分身赚去。然而身体比之山鲁山熊犹有不如,只消被狼王实实在在击中一次便万事皆休。
是以山继祖不惜消耗,不断以虚实之体推卸狼王猛击,并伺机掩攻,逼着它连发数道分身,这样一来,加上先前在山道上的消耗,狼王也精力告罄,再也使不出神通。
如此再斗数合,山继祖又一次被捷疾如风的狼爪当胸掏中,紧要关头,不惜耗费本命元气催动魂体,堪堪避过要害,再现出身形时,胸前血染满襟,脸色迅速灰败。
狼王一爪建功,意气大振,纵身向前疾攻,山继祖使杖仓皇支拙,那木杖也不知什么材质,被狼王扑咬不下百次,竟还未断折。双方一进一退,绕着祭坛中央石柱疾走。山继祖掩逃间隙,数次望向石柱,脸上隐现犹豫不决。
此时雪势渐疾,山道上已经白茫茫一片,山下火光摇曳,杀声震天,不时传来族人绝望惨呼。没有了先祖意志的激励,他们陷入极大被动。山继祖心急如焚,眉目间现出决绝神色,心中已有了决断。
当下手中木杖抢攻一轮,狼王向后退避,山继祖趁机纵步退抵石柱,竟尔连发三掌,打在自己胸口,一口心头热血喷出,高可近丈,全洒在石柱上。那石柱染血,仿佛苏醒一般,陡发妖异红芒,柱身符文皆挣脱束缚,浮现空中,一时间莹莹生辉,灿若星斗。其中许多符文光泽暗弱,灵动不足,此时如闻号令汇作一处,蜂涌直扑狼王。
狼王浑身毛发一炸,发出一声惊惶尖啸,想也不想疾调本元,连催两枚分身。符文蜂群顷刻袭至,撞在狼躯上化作烟尘寂灭,两个分身只坚持一息时间便被击溃,但也成功消耗了少半符文。狼王伏在地上抱头蜷缩,生吃无数符文,忍不住惨嚎不断,忽然再振狼躯,身上爆发氤氲黄芒,剩下符文撞在上面纷纷湮灭。
此时再看狼王,比之先前更龌龊数倍,身上直冒焦烟,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浑身除了肚腹以下,找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囫囵皮毛,更有多处皮开肉绽,显露森森白骨。
即使这样,狼王也没被杀死,方才它直觉硬挺不过,被迫激发黄芒挡下了大多数符文。那黄芒,却是它堪堪定鼎一半的第三寰,如今俱已功亏一篑。
它爬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焦灰,即使看起来酷似一条癞皮大狗,也掩不住浑然天成的王者风姿。眼中透着森冷怒意向山继祖行去。山继祖自吐出那口血,便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勉强靠着石柱枕起脑袋,看着狼王走进,脸上挤出一丝惨笑。
“咳咳,天要亡我烈山!”
狼王迈着优雅的步伐缓步逼近。越是困顿之时,越要保持王者本色,这是老狼王叮嘱它的为王铁律。看到这个人类脸上的绝望,也不禁现出残虐神色。此番遭受如此大的打击,若不将这个部落悉数屠尽,难消心头之恨。便从这个卑劣不堪的老头开始。
它慢慢凑到山继祖跟前,其实也在提防再有什么变故,待见到这个老头确实一副引颈就戮模样,如此近的距离,任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当下张口猛扑,定要一口咬下他的脑袋。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男声,语气不疾不徐,仿佛轻声询问一件细小的事情,然而那滔天愠怒掩抑得再好,听来也使人灵魂一颤。
“你是什么畜生,也敢在此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