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羽收回了远眺的目光,感觉手臂恢复了些力气,开始迎着朝霞练起功架来。
山承泽给的那一卷帛书,记载着提真三境的修炼法门,似乎是什么了不起的经文的残卷。这部法门以九个功架为核心,每个功架皆有相应的吐纳行气之法相配套。初学时周身筋骨关节俱被开发,如群蚁噬体,疼痒难耐,然而日久功深,便不觉有异,反而舒畅无比。这些功架学起来其实不甚困难,少羽依着图谱上的古怪图形,每天掌握一个,很快便都练习熟稔了。山承泽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
功架易于掌握,呼吸吐纳之法练习起来却着实困难。帛书上说,“天地混同,气为之本。诸气之首,当为重离。重离运化,以二至分。二至之精,由子及午。”大意是说,这门功法所接引的天地气,为太阳之气,而每年冬至到夏至这段时间,则是太阳之气最为精纯适用的时候。是以少羽每日都会在日出之前沐浴心神,静待天地间第一缕阳光照射,以接引太阳之气入体,并按照吐纳行气法搬运周流。然而问题便出在这里。
引气入体的过程无比顺畅,然而这些“温润和煦”的太阳之气一旦入体,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踪迹。少羽修炼了几个月,仍然不得其法,便去向山承泽请教,山承泽细细观摩了他的修炼过程,并反复查看了他的身体,只道:“这是水磨工夫,不必急于求成。”
少羽兀自有些气馁,山承泽勉励道:“这世间的修士,资质迥异,无有类同。有的人炼体迅速,很短时间便能有成,然而后继无力,于修行一途走不长远。而有的人则起步艰难,经年累月耗在提真功夫上,于境界进境殊是缓慢,然而厚积薄发,定有一鸣惊人之日!”
少羽听了这番话,只觉豁然开朗,越发用功引气炼体。修行最初的三重境界,辨玉、破顽、引气,是熬形炼体,提萃诸真的功境,合称“提真三境”,此三境并无先后顺序,乃是修行一途最为基础的功夫,哪怕修士已达到更高境界,也不可一日荒辍。概因人之一身,好比秘藏宝库,区区提真三境,几个寒暑,又怎能将一身精髓尽数提出?是以但凡修士,越是达到高境界,越是注重返炼诸身。只有那天资确然耗尽之人,才会于此三境再无获益,彼时若再虚耗时光于此,殊是不智。
足足过了三年,少羽才感觉到体内有了一丝若存若无的气息,于四肢百骸中游走不定。他对照着帛书上的描述,细细体味这微不可查的感觉,再三确证它果然是真气,不由得一阵唏嘘,心道可算是有些进境了。然而引气入体只是一切之发端,剩下的便是无休无止的积累并打熬。
少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九个功架,经年累月的练习,使得他对这些古拙怪异的动作有了一些独特的理解,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了些灵动神韵。山承泽曾道,这些功架虽则形体自具,其奥妙着实无穷,不同的修炼者,资材迥异,体味不同,所展现的韵味也大相径庭。
辰时一过,阳光射在身上,渐生烧灼之感,此时太阳之气已失初生之纯粹,于炼体之境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少羽收了功架,凝神静峙少刻,只觉四肢百骸热流奔涌,舒泰无比,忍不住一声**。待一切停当,便背好短弓望寨子走去,然而甫一转身,抬起的步子就僵在了那里,怎么也迈不下去。
只见身后不远的山石旁,分明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猝然的遭遇让少羽头皮发炸,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想也不想,瘦削的身形矫捷地斜向一插,就势一个翻滚便到了一截枯木后面,背上的短弓,不知何时已然取在手中并扣上了箭镞,微微颤抖着指向那两个活物。尽管对自己的箭术已经有了深刻体会,但是此时也别无他法。平稳了一下紊乱的气息,少羽这才看清楚这两个不速之客。
那是两个人族,高者是一个狼狈的老人,身上的灰白长袍残破不堪,脚下绑着一双破旧的草鞋,手里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拾来的木棍,似乎很吃力地斜倚在石头上,浑身透着刚走过千山万水的疲倦,浓密而花白的须发不掩清癯的脸庞,而隐藏在蓬松的眉毛下的,是一双深邃而湛然的眼睛。老人脚边站着的则是一个裹在厚厚皮裘之中的小不点,眉目间清秀无比,似乎是一个女孩儿,身高不满三尺,勉强够到老人腰间。她有着一头细细编织的小辫子,乌黑的发丝间隐约闪着璀璨的光芒,好像满头都缀满了珍宝。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则扑闪扑闪地看着少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
少羽紧紧地抿着嘴唇,脸色有些发白。小小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迸发出一股股充满兴奋和力量的血液。他满是诧异和警觉,目光在两人间逡巡了一番,老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倒是小女孩儿身上笼罩着一股难言的气息,让他有些无法揣度。
对于少羽的剧烈反应,老人并无任何表示,只是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下指向自己的短弓,率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语气平和缓慢,口音沙哑浑浊,透着一种奇异的韵味。
“收起你的利箭吧!你就这样对待弱不禁风的老人和小孩儿么?”他的鼻子在空气中抽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什么气味,嘟囔道:“即使是这片群山中最粗鲁的姜族人,也不会这样傲慢无礼的。”
少羽蹙眉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老人好整以暇地打理了一下身上破烂的布条,三两下就收拾出一派仙风道骨来,让少羽很是惊疑不定。老人悠悠地道:“老朽古辛子,自中土而来,乃是黄道神宫的一名祭酒。”
山承泽曾言,祭酒乃是人族专司传道育人的学者。少羽闻言,吃惊之余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自枯木后走出来,端端正正地朝老人行了一个揖手礼,老人微微有些错愕,随之笑眯眯地受了,看起来很是受用少羽的谦恭。
古辛子欣慰道:“看来黄道神宫之名,于此等荒蛮地域亦有流传,不枉我辈兢兢业业,传道育人!”说罢爽朗地大笑起来。
少羽沉默了一下,问道:“却不知,黄道神宫是什么地方?”
古辛子仿佛吞了一颗苍蝇,笑声戛然而止,吹着胡须问道:“你既不知黄道神宫,那又为何向我行礼?”
少羽腼腆笑道:“是爹爹教我的,说遇到人族的祭酒要执弟子礼。”
古辛子脸上现出恍然神色,赞道:“令尊倒是一个有智慧的人,难得南疆竟有这等尊师重道的人物,他叫什么名字?”
少羽犹疑片刻,答道:“山承泽。”
“山承泽?”古辛子微微蹙眉,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倒是未曾耳闻,少年人你又叫什么?”
“我叫少羽!”
便在这时,“咕咕”一声轻响自小女孩儿传出,少羽不由地看向她,却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好似一直没移开过目光。这是一个精致中透着野性的丫头,比部落里任何一个小女孩都长得好看。她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待在一旁,一双璀璨的大眼睛闪烁着难以言明的异芒。
古辛子问道:“少羽,你可带了些吃食?”
少羽闻言,忙不迭从随身的皮囊中翻出一些肉干,递给了古辛子,古辛子似乎并不饿,把肉干全部给了小女孩儿。只见她沉静如水的小脸终于绽开了一朵明丽的花儿,一把抢过食物,径去一旁吃了起来。
古辛子倚着山石闭目假寐,少羽也不顾他,凑到小女孩身侧,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小女孩聚精会神地吃着肉干,并不理会他,她吞咽的速度很快,仿佛饿了一个月似的。
少羽忍不住开口道:“你慢点吃,可别噎着了!”说罢又取出随身的水袋,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劈手夺过,拔下塞子咕咚咕咚胡灌一通,水袋很快就瘪了下去。
少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抬起头乜了他一眼,少羽脸上一红,歉然道:“你先吃,我不打扰你…”
这时传来古辛子的声音,“少年人,不如来与我这个糟老头说说话吧!”
少羽走到古辛子跟前,古辛子道:“她叫灵儿,生于龙脊高地鹿水畔。”
少羽啊了一声,赞道:“这名儿真好听!”
古辛子忽然道:“我观你炼体之法圆融如意,显然已经初窥门径,不知你习练这套功架多少时日了?”
少羽答道:“整整三年呢。
古辛子眉头微皱,道:“三年?这进速确实有些缓慢。可曾请教过你家长辈?”
少羽点头应是,便把山承泽勉励他的那一番话照着说了,古辛子听了,微微颔首,赞许道:“倒不算误人子弟。”他犹豫了一番,道:“老朽今日受你一饭之恩,合该做些报答。”
少羽摇头道:“些许干粮算得什么,爹爹说,施恩莫望报!”
古辛子笑道:“这样罢,老朽授你一套剑术,如何?”
少羽挠了挠头,赧然道:“实不相瞒,爹爹不许我修炼其他功法…”
古辛子哦了一声,脸上一副了然神色,道:“这倒无妨,老朽这套剑术只是技击之道,不涉及修为根本,大可放心习练,你家长辈也不会责怪与你!”
少羽闻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那好吧,我学就是了,只是如果爹爹不高兴的话,我把它忘了,你可别怨我…”
古辛子闻言忍俊不已,只觉这少年着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