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曲 第一章卧龙

    九州之滨，东海之畔，矗立着一座巍峨高耸、直入云霄的雄山，山腰之上终年云雾缭绕，朦胧有如仙境。山中古木森森，怪石奇出。藤萝缠绕，瀑布轰鸣。幽潭碧泉隐于深处，苍松翠柏傲然云间。朝可见狮虎相残如群魔乱舞，夕可闻猿马哀鸣似百鬼夜行。由于地处偏远，终年人迹罕至，不闻尘音。

    如此奇山，当有奇名，其名作卧龙。

    关于这山名的由来，当地民间大致有两种说法。第一种可谓玄乎其玄：相传百年前此处还是一片广阔的沙滩，就在某个阴风呼啸、大雨倾盆的夜晚，有一渔人在外捕鱼被困海中，正惶惶不知所措之际，忽见远处天际一道庞然大物的黑影席卷而来，眨眼间便遮盖了渔人头顶的天空，就在此时，天空一道惊雷炸响，渔人借着雷光颤抖地向上望去，却见到一尊角似鹿，头似驼，嘴似驴，眼似龟，耳似牛，鳞似鱼，须似虾，腹似蛇，足似鹰的异兽，其形状竟像极了传说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龙！

    那渔人大惊失色，正要求神拜佛祈求上苍保佑，突然一阵极为粘稠血腥的红雨洒在他身上，炙热无比。那渔人痛得连声大叫，抬眼望去，却见那似是神龙的异兽竟然浑身浴血，庞大的身躯上密布着数百个血洞，身形摇摇欲坠。渔人见异兽勉强飞到海滨地带，终于难以为继，身躯直直地向下坠落。

    异兽似乎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发出了一阵苍凉悲壮的长啸，啸声穿金裂石，响彻云霄，声闻千里，万兽俱惊。最终，异兽在一阵轰鸣声中坠落于地，在其坠落的刹那间，其身躯竟然化作一条层峦叠嶂的山脉，绵延千里，便是如今的卧龙山脉。

    当然这传言近乎神话，民间也只作茶余饭后的遐想谈资而已。

    至于第二种说法，倒是可信的多。据说这座山脉如果从高空鸟瞰，便如同一条俯卧着的神龙，东侧临海的卧龙山峰便是龙头，往西绵延千里的便是龙身。再向西有一座深谷，谷底有一汪岁月湖，连接着一条蜿蜒迅疾的长河便是龙尾。

    虽说民间百姓无人修炼，自然不会飞行，更无法从高空俯视群山。这传说的由来只怕无人得知。但想来以自然造化之功，创造出如此奇观亦不足为奇。

    此时，就在那隐于云雾之中、超然红尘之外的卧龙山巅，一位蓝衣少年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一口气，面带微笑，仿佛正在拥抱这山巅呼啸的狂风。

    “三年了，轻尘姐姐……”少年低声喃道。

    “恩师要我突破‘聚源境’，达到‘造型境’后再下山寻你，这三年来，我日日勤修源术，总算不负所望，达到了恩师的要求。”

    那少年说话间，身旁呼啸的山风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境，变得平和温柔下来。那少年一招手，一团气流便聚拢到他的身边，几番凝形变化之后，竟化作一只淡青色的小狗，在少年脚边磨磨蹭蹭，甚是亲昵。

    少年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低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头。就在他伸出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粗糙的草环。少年目光聚焦到这小小的草环之上，心中一怔，眼前顿时开始模糊起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天清晨，痴痴地凝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纤纤倩影。就在那高山之巅，望仙台上，两人深情缱绻，互诉衷肠，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那倩影最终驾着一匹白鹤凌空而去，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美如谪仙，不可方物。

    斑驳的望仙石台上，空余佳人一行清泪，几声轻叹，少年的心也随着她飘入空冥，就此消逝在茫茫云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又是一阵山风掠过，扬起了少年披散的长发，他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定睛再看眼前之景时，只见峰峦如聚、波涛如怒，那是他们曾经一起携手同游之处。如今山河仍在而佳人无踪，但觉恍如隔世，不胜唏嘘。

    “天下虽大，我林逍今生定要将你寻回，再续青梅竹马之缘！”

    少年心中暗暗发誓，目光顿时变得坚定起来。他不再留恋，转身向着不远处一座林间小屋的方向叩首三次，寻到一条下山小径，飘然而去。

    良久，那小屋中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仿佛在为他送行。

    ……

    东海镇是个边陲小镇，坐落于卧龙山脚下，向东五里便是东海海滨。小镇的规模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家。因为交通不便的缘故，这里与九州中西部地区相比人烟稀少，消息闭塞，平日少有外来人士来往交流，虽然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的幽静景象，却也因此显得冷清荒凉了许多。

    但今日不知为何，小镇最大的酒楼“蓬莱酒楼”之中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层的大厅自辰时起便已经坐满，如今已接近正午，酒楼掌柜王进喜忙得满头大汗，带着一干小厮跑上跑下四处打理，眼看着连平时弃置不用的望海阁楼上都快坐满了客人，门口却仍有人在三三两两地涌入。

    奇怪的是，辰时起便在一层就坐的客人，如今却仍是脚下生钉般端坐原位，只一双眼不断向门口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人物的到来。

    王掌柜目光一扫下，竟发觉这批客人年纪普遍较轻，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并且一个个背刀负剑，摩拳擦掌。眉宇间神采飞扬，跃跃欲试，一看便是年轻气盛的少年英雄。如此奇景，不由得令他既是欣喜，又是好奇。

    “此次大选，向公子不知有几分把握？”

    西面一张酒桌上，一人眼怀崇敬，向上首一位青年公子问道。

    那向公子年纪二十出头，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听得此话，微笑着拱手道：“此地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宇飞不才，只有五成把握。”

    “向公子过谦了，归云宗乃九州三宗之首，公子又是下任宗主的不二人选，如此实力，岂止五成把握？”

    “此言不虚！要我说啊，若是四大帝国皇子不出，在场只怕以向公子修为最高。”

    在场之人识得向宇飞的显然不少，早听闻他乃归云宗百年来天资最高之人，一手风系源术使得出神入化，如今见他如此谦逊有礼，不由得连声赞叹道。

    向宇飞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四大帝国暂且不论，流月宗的崔道友、落星宗的司马道友均在此处，小弟怎敢妄居首位？”

    “哈哈哈……当日三宗大比，向兄以一式‘狂风万里’夺得第一，英姿犹存。我崔昊可佩服得紧！”

    向宇飞话音刚落，一道粗犷的嗓音自二楼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楼梯上走下一位身形健硕的大汉，头顶毫发不生，身着赤色战甲，神色豪迈，气势非凡。便是流月宗的崔昊。

    继崔昊之后，一位绝色丽人莲步轻移，款款而下，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见她蓝裙曳地，黑发垂腰。袅袅娜娜，含情脉脉。红唇轻启，柔声道：“司马如水，见过向公子。”

    向宇飞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二位不如齐来此桌，等候龙院使者到来吧！”

    三人显然相识已久，互道寒暄过后，便一同入座等候。

    王掌柜自一旁目睹了这一切，不由得心中暗惊：这些人听起来好大的来头，却似乎都在等一个什么“龙院使者”的人到来，此人是谁？又为何在这聚集如此多人？

    “小二，再打十斤酒来！”

    正当王掌柜心中惊疑不定时，东首一张桌上传来呼声，王掌柜赶忙吩咐小厮取来酒食，端起笑脸，亲自送了过去。他转过一张翠色画屏，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正高高端着酒坛，坛中烈酒似匹练般临空灌入口中。那青年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黑色短发，剑眉鹰眼，身着一袭样式古朴的玄黑色劲装，背负一把无鞘三尺长剑，剑身有玄黑纹路交错纵横，青锋泛着暗色冷光，似乎早有饮血。

    那一坛酒刚饮完，王掌柜为献殷勤，赶忙端着酒食小跑着上前，却不料自己平时养尊处优，今日突然接待如此多的宾客，早已是疲惫不堪。只见他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前倾，满盘酒食便向那黑衣青年倒去。

    “掌柜小心！”

    王掌柜耳中还未听得此话，身子便已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紧接着一阵酒坛碎裂的响声。他战战兢兢地抬眼望去，却见那黑衣青年半身已是酒水淋漓，不由得心中暗呼“我命休矣”，那青年一看便不是好惹的主儿，自己怎的如此大意，万一他一怒之下手起剑落，我那瘫痪在床的老母……

    王掌柜还未及想到膝下幼子该如何安置，那黑衣青年便将他扶了起来，王掌柜哆哆嗦嗦地低头站起，黑衣青年见他如此恐惧，便温言安慰道：“掌柜的不必惊慌，快去休息一会，再派小厮安排酒食便可。”

    “可……可是您的衣服，我……”

    “无妨，掌柜且去歇息吧。”黑衣青年笑道，随即潜运内力，胸腹以下热力蒸腾，片刻间便蒸干了衣裤。

    “好内力！此次龙院大选，阁下想必能够夺得一席之地。”与黑衣青年同桌的三人中，一位白袍少年见到此景，忍不住出声赞道。

    黑衣青年微微一愣，见王掌柜被一干小厮扶下休息后，便反身入座，饶有兴致地看向那少年，说道：“龙院大选？我倒是首次听说，愿闻其详。”

    “阁下竟会不知？那怎会出现在这酒楼之中？”那白袍少年亦是一愣，惊讶地说道。

    黑衣青年道：“我漂泊无定，四海为家。近日碰巧来到这群山附近，便想着去东海一览‘海上生明月’之大观，没想到如此偏远的小镇，竟也有这等人气！想来那东海定是波澜壮阔，瑰丽无比。因此吸引了九州各地的英雄豪杰来此观赏。”

    那白袍少年摇摇头，道：“阁下这就想错了，若不是有这次大选，谁会不远万里来到如此偏远荒芜之地？观海之说，更不用提。”

    黑衣青年心中不悦，暗道：舞剑，饮酒，游山涉水。此乃人生三大快事，缺一不可。山水有灵，怎可受他如此贬低？正欲开口反驳，忽然酒楼门口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龙院使者到了”，原本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楼大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那黑衣青年一愣，只得收口。环顾四周，只见满堂俊杰皆是一脸跃跃欲试之色，目不转睛地看向门外。唯有一人面带冷笑，神色不屑，却是南首一张八仙桌上坐着的青年。只见他头带毡帽，方面大耳，上身着一件泛着幽光的兽皮战衣，身后挂着一把长弓，左右腰际别着两个兽皮箭袋。下身是一件镶满了暗金色鳞片的及膝护腿，护腿下露出满是黑色腿毛的健壮小腿。在他脚边伏着一头斑斓猛虎，虎目惺忪，半睁半闭，似乎对外界之事全然不闻。

    片刻后，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被一群俊杰拥了进来，那管家垂眼低眉，神色漠然，全身没有半点修练者的气息散发。群英正狐疑来者何人时，却听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诸位少年英豪有礼了，在下管四方，忝列卧龙学院管事一职，也是这次选拔的使者。”

    在座俊杰见他似乎只是个凡人，但卧龙学院声名赫赫，乃九州两大顶级学府之一，能在其中担任管事之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因而众人心中对其毫无轻视之意。

    管四方见无人质疑，便继续道：“诸位想必有备而来，闲话便不多说了。本院只收五人，年龄要求在三十岁以下，非天资绝艳、实力超群之人，奉劝还是趁早退出，以免英年早逝，徒增遗憾。”

    此话一出，一些不曾听说过该规则的青年俊杰登时哗然一片，这座酒楼虽说不大，到场的上下几层人数相加，少说也有四五百人，且有自信来此之人，均是千里挑一的人才，龙院竟还要从中百里挑一，可见其条件之严苛。一些本来自信满满之辈，顿时感觉心中惴惴不安，看向周围人的目光中尽是敌意。

    向宇飞三人显然早已知道选拔的规则，又对自身实力十分自信，因而显得气定神闲，静等管四方下一步的动作。

    管四方不顾场中情形，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向外一抖，竟倒出了数百枚黝黑的令牌，他从中拾起一枚向众人展示。只见那令牌泛着幽光，其上雕刻着一条五爪青龙，龙形群态毕至，栩栩如生，仿佛要从令牌中飞舞而出。

    众人见他从布袋中倒出数百令牌，已知那布袋里有人布下空间源术，使得小小布袋能够纳须弥于芥子，不由得心道龙院手笔果然不凡。

    管四方道：“初始每一参选者只有一块龙牌，唯有集到七块龙牌，并于三日后的亥时之前，到达此处向西千里外的岁月湖畔之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的选拔。补充说明一点，一旦参加选拔，生死便与我院无关。若有家族宗门以此闹事者，还请自重。”

    “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就在此时，南首突然传来一阵狂笑之声，众人怒目望去，竟是那兽衣青年发出。只见他“腾”地站起，冷冷地环顾四周，面带杀气。脚边猛虎也随之一阵虎啸，目带凶光地盯着众人，全然不复方才倦怠之色。

    “不知阁下为何发笑？”管四方面无表情，目光平静，缓缓开口道。

    “我笑这规则实在啰嗦，还不如在场之人直接混战，最后站立的五人便是胜者，败者一死了之，省时省力，岂不快哉？”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不少激进的青年杰俊甚至直接破口大骂，那黑衣青年也是微微摇头，心道此人好狂的口气，如此得罪数百人，只怕他今后难以善了。

    管四方也是摇头一叹，道：“阁下此法太伤天和，恕难从命。”

    兽衣青年道：“哼！区区蝼蚁之命也要顾惜，所以说人类就是矫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令人作呕！”言毕，便旁若无人地走到管四方身前，俯身拾起一枚龙牌，随即转向众人，冷笑道：“好好祈祷吧，祈祷你们千万不要在林中遇见我。”

    在一片仇恨敌视的目光中，兽衣青年一拍脚边巨虎的大头，大步流星向酒楼外走去，巨虎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回头向众人亮出他尖锐的虎齿，以示威胁。

    向宇飞三人神色微动，尤其是那赤甲大汉崔昊一拍桌子，怒目圆瞪，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出手教训这狂徒，却被向宇飞及时一把拉住。

    “崔兄不必如此，此人树敌太多，已与死人无异。还是留些力气对付那群皇子皇女吧。”

    崔昊重重哼了一声，终究不想在大战前多费精力，便又愤愤坐了回去。

    直到兽衣青年离开许久，场中气氛才慢慢恢复过来。

    “好了，规则已经解释完毕。还想参加选拔的，请来取走你的龙牌。”

    听得管四方如此说道，场中杰俊神色不尽相同，一部分纵使了解规则后仍有自信的，如向云飞等三人，便去拾起一枚龙牌后，匆匆向西而去；一部分知道自己实力难以超群，害怕不仅龙牌被夺，甚至身死他乡的，便收起来时的狂傲，灰溜溜地自后门遁走。

    那黑衣青年微一沉吟，心道东海之景日后可观，如此盛会却难再逢，便也拾起一块龙牌别在腰间，认准向西的道路，向莽莽苍林之中走去。

    待群英一番纠结，尽数离去后，管四方伸手一挥，尚余一半的龙牌便被收入袋中。他随即身形一晃，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