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亥时,绵亘千里的卧龙山脉中,只见星汉无声,明月高悬。月光透过森森古木的浓密枝桠,投下斑驳的树影,四野寂静,百兽蛰伏,唯有蛇虫匍匐而过发出的“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咕……”
黑夜中突然亮起两团绿火,却是一只猫头鹰锐利的双眼,它正死死地紧盯着地上一只肥硕的老鼠,身体绷紧,作势欲扑。
“咔嚓。”
一阵踩断枯枝的响声传来,在这幽静的林中显得尤为明显。那猫头鹰浑身一震,惊得“扑棱棱”高飞数尺,定睛向下看去,想要瞧瞧这位不速之客的样貌。
却见一道伟岸的身影正向此处走来,他一袭黑衣,与这夜色仿佛浑然一体。手持一柄三尺长剑,剑身镌刻着古朴的玄黑色纹路,月光洒在剑身之上,泛着淡淡的银光。
正是白天在那蓬莱酒楼中出现的黑衣青年。
此时他环顾四周,目光敏锐,正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神色凝重,自语道:“方才那声惨叫,应该便是从这附近传来!”
这一情形,黑衣青年自知晓那龙院选拔的规则起,便已经有所预见。每位参赛者只有一枚初始龙牌,人人都想要集齐七块前往岁月湖畔,一场大战只怕无法避免。
“虽说这规则便是如此,只盼胜者只取龙牌,莫要伤及性命才好。”黑衣青年心中暗暗想道,握着长剑的右手不由得一紧。
又向前行进数十米,进入了一片林间空地。便在此时,空气中隐隐散发出一种凝重的气息,黑衣青年一嗅之下,顿时神色微变。
他疾行几步,来到空地中间,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粗略一数,大概有二十来人的样子,他们的眉心大多有一个血洞,鲜血尚未干涸,仍在不断流出。下身血肉模糊,似乎被什么猛兽的利齿利爪撕烂。看其相貌服饰,尽是白天曾在酒楼中出现过的青年杰俊。
只是他们此刻身体僵硬,神色狰狞,未合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天空,眼中还保留着临死前无尽的恐惧,早已不复先前的神采。
竟是一片人间炼狱!
黑衣青年一一探过众人鼻息与脉搏,竟无一幸存者。他抛下手中长剑,默默将二十一具尸体摆成一列,替他们合上双眼,虎目含泪,胸中热血“噌”得便直冲上来。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竟然如此残忍!”
此言一出,一道身穿兽皮战衣、身负长弓的身影便浮现在黑衣青年的脑海中,还有他视人命如草荠的狂态,和他脚边那只斑斓巨虎的形象,刹那间纷至沓来。
他目光一凛,再复看众人死状时,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他取回先前抛下的长剑,向地上众尸体立剑一拜,道:“如此惨剧,人神共愤!我莫青天必将手刃凶手,为你等报仇。时间仓促,难以替诸位入土立碑。诸位在九泉之下,还请安息。”
莫青天言罢,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剑眉一挑,大声道:“什么人!”
“嗤嗤!”
回答他的是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破空声,只见半空一道黑影向他射来,其速度之快,肉眼几乎难以看清。其目标指向,正是莫青天的眉心!
莫青天手腕一抖,长剑如毒蛇出洞,瞬间将那黑影从中劈开,随即大喝一声,沉肩蓄力,右臂自身前划过一道弧形,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气成半月形激射而出,向那黑影射出的一棵粗大古树而去。
“鄙贱之人,倒也有点意思。”一道冷冷的嘲讽声传来。
却见一道矫健的身影纵身一跃,在半空中轻巧地避开剑气,在莫青天前方三丈之外稳稳落地。他身着一件古朴的兽皮战衣,左手握着一把长弓,右手拉弦成满月状,一根漆黑的长箭蓄势待发,遥遥指向莫青天的眉心。
“果然是你!”莫青天重重地冷哼一声,瞥眼又见到那一地惨状,不由得心中大怒道:此人杀了人后却不向西行进,竟还在附近伏击他人,残忍嗜杀,禽兽不如!
轰!
便在此时,自兽衣青年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坠地声,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只见那棵自己刚才藏身的苍松已从中断成两截,竟被莫青天发出的剑气拦腰斩断!
“竟有如此凌厉的剑气!阁下是谁?”兽衣青年见到这一幕,心中顿时一惊,问道。
“你不必知道!我只问你一句:这二十一条性命,可是你所杀?”
莫青天长剑直指前方,气凝神定,目光如炬,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霸道的气息。他见到方才对方射箭的手法,心中其实已有九成肯定,只待对方说出“是”来,便要一剑取其性命。
见到莫青天如此气势,兽衣青年也是心中一凛,暗道今日遇上了不得了的敌人。却听他口中询问,目光一瞥之下,见到莫青天身后躺着的一排尸体,不由得轻“咦”了一声,道:“死了二十一个?那倒可惜了!”
莫青天听到如此出其不意的回答,不由得一怔,道:“什么可惜?”
兽衣青年嘴角一咧,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邪笑道:“可惜啊……”
“竟然不是我杀的!”
“嗤嗤嗤!”
话音刚落,只见他突然在地上重重一踏,身形向后急退,同时右手快速弯弓拉箭,刷刷刷三箭连珠,成品字形向莫青天射去,发出一阵刺耳的破空声。
莫青天大怒,鹰眼死死盯住兽衣青年的身影,足下发力,瞬间欺进数尺距离,眼见那连珠箭已到了眼前,长剑白光一闪,三支力道雄厚的黑箭被尽数削断,竟然无法阻他片刻!
兽衣青年见状不慌不忙,执黑箭的右手在空中一挥,口中喊道:“圣山之门,开!”
旋即一阵青光闪过,只见数十条通体碧绿、口吐红信的小蛇凭空出现,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其右臂之上,蛇头遥遥对着前方,尖牙外露,绿光闪闪,显然极具毒性。
兽衣青年从箭袋中抓出一把黑箭,脚跨弓步,气沉丹田,那数十只毒蛇竟自动分散开来,每一支黑箭上都附有两三条小蛇。他将长弓拉成满月状,口中喝道:“教你尝尝万蛇噬体的滋味!”
莫青天身形顿止,下一刻漫天箭雨便笼罩了周身,数十条毒蛇似利箭穿梭,急速向自己飞来,他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
莫青天将长剑舞成一团,剑气纵横,瞬间便连箭带蛇刺落了半数。但剩余蛇箭却也到了他身前三尺之处。
“散!”兽衣青年一声大喝。
莫青天正要剑气再出,解决剩下的一半毒蛇箭,却见群蛇听到口令后目露凶光,突然蛇尾一卷箭身,猛地将箭掷出,那黑箭竟再次加速。同时群蛇毒牙一吐,一股腥臭的毒液便紧随其后,朝着莫青天攒射而去。
如此奇袭,可谓诡异歹毒之至,便是兽衣青年自己,若是措手不及间受到如此奇诡的毒蛇箭雨,只怕也难以幸免。却见莫青天面色不改,竟然于这危急关头闭上了双眼,长剑剑尖前指,沉声道:“第一式,分光掠影。”
刹那间,林中狂风呼啸,剑气纵横。一团耀眼的白光笼罩了莫青天身前三尺范围,仿佛黑夜之中的一盏明灯,而那箭雨毒蛇便是扑火的飞蛾,一入白光之中,立刻便被燃烧殆尽。
三息之后,白光散去,一层细细的墨绿粉末也随风飘散,露出了一张刀削般硬朗冷峻的脸庞。
“喂喂……不用这么强吧!”
兽衣青年神色一变,心中顿时又恨又惊。恨的是对方竟将自己的爱蛇斩成了粉末,蛇命可要比人命贵重得多,此人竟会如此残忍,连一条小蛇也不放过!惊的是拥有如此剑术之人,自己全盛时期尚且难以力敌,何况他在酒楼中树敌众多,入林以来先后遇上了几批找茬的对手,费了一些功夫才脱身而出,已是有些倦意,若真要生死相向,只怕自己毫无胜算。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心怀圣山之主的宏愿而来,怎能就这样身死剑下?”
兽衣青年已经萌生了退意,眼见自己与对方还有一段距离,但对方离体三丈的剑气便如此霸道,若是被他近身砍上一剑,只怕连自己在圣山中锤炼多年的肉体也无法承受,必将如那苍松一般断成两截!
念及此处,他再不迟疑,右手在空中一挥,口中道:“圣山之门,开!”
“昂~~”
一阵青光闪过,只见一只大鸟凭空出现,通体黑色,羽翼丰满,尖喙利齿,神色凶恶。它又是“昂~~”地一声尖叫,伏下身子让兽衣青年坐到背上,随即展翅高飞,迅捷无比。
眨眼间大鸟便载着主人飞到了三丈之高,此时莫青天刚刚奔到原先对方站立之处,一双鹰眼冷冷地向上望去。
大鸟又奋飞数丈,已经高过了古树的树顶。兽衣青年心想对方的剑气应该已经难以触及自己,心中一宽,只觉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知道自己心神损耗过度,正要合眼休息一会儿,却听见下方传来一阵清朗的长啸声。
“此地二十一人血仇未报,如何能任你离开?!”
兽衣青年大惊失色,向下望去,却见一道迅捷的身影在一株古树树枝间不断跳跃,速度惊人,片刻间便上到了树顶。不过那大鸟速度极快,已离那树顶五丈之远,如此距离,便是以对方那凌厉霸道的剑气,也应当难以企及。
可事实并未如他所料那般顺利。
只见那茫茫月色之下,森森古木之顶,莫青天一袭黑衣,长身而立,宛如魔神降临人世。林风呼啸,带起了他一片衣角,却无法撼动他握剑的右手哪怕一丝一毫。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仁念与杀意纠缠不清,如果可以,他愿意放任何对手一条生路,但每每想到那林中二十一人惨死的模样,想到他们天资卓越却年少夭折,家中长辈该会如何悲伤,胸中热血便难以自制地上涌。
至于对方说这些人非其所杀,莫青天只当他仍在嘲讽命如草芥,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何况他那直指眉心的箭法,还有白天那只伴随他身侧的巨虎,无一不揭示了他凶手的身份。
“第二式,长虹贯日。”
莫青天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眼。他长剑斜指向地,突然右手一震,陡然间将长剑向大鸟掷去,剑身“嗡”的一声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冲天白光,直如流星赶月,长虹贯日!
长剑之势快如闪电,瞬间追上了急飞而上的怪鸟,“噗”的一声插入其身,余势不减,从伏在其身上的兽衣青年腹部穿透而出,又向上飞出丈许,这才开始缓缓下坠。
“昂~~!!”
怪鸟痛苦地一声嘶吼,身形摇摇欲坠,几欲坠落。兽衣青年更是大叫一声,只觉腹部被开了一个洞,鲜血汩汩而出,一阵撕扯绞碎般的疼痛席卷而来,顿时令他昏迷了过去。
古树之巅。
莫青天见那怪鸟受到如此重创,却还在极力扑打翅膀支撑不落,一只大头不住地向背后看去,口中凄厉的鸣叫响彻夜空,其护主救主之心,实在感人。
他摇头叹息,心中隐隐觉得兽类有灵,择主而从。能被大鸟如此爱护重视的人,其本性应该不会太坏才对。
正心神不定之际,莫青天突然感觉小腿一痛,神色微变,以指为剑横斩而下,两条青色小蛇“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当即死去。
他连忙弯腰查看,只见小腿上有两个米粒大小的伤口,血流不止,黑中带绿,显然是中了剧毒。
“好厉害的蛇箭!此人先以漫天箭雨引开我的注意,暗中布下毒蛇在草丛间潜伏。想来我若是不上树顶,在下面便要中毒。他再趁我解毒时回头一箭,只怕我也无法可施。”
“此人阴险毒辣,不择手段,绝不会是像他白天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四处树敌之人,他为何要如此行动?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莫青天摇头不解,以指代剑将那两个伤口周围的血肉一同切下,见流出的血液鲜红,知道已无大碍,随即简单包扎了一下,便下得古树,继续向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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