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伪政府成立以后,南京城里的局势好了一些,日本人也不想作为自己长线作战后方的南京一直萧条下去,劫难之后的南京在元气大伤之后也慢慢有了回血的迹象。吴大娘一直担心家里的这个傻姑娘有什么不测,她跟吴老爹商量了一下,决定搬到江南,一来给傻姑娘治病方便一些,二来乡下虽然安静,但各种流言蜚语也让人听得厌烦,城里虽然生活艰难了些,但胜在心里清净,再说吴老爹有祖传的医术傍身,糊口总是不难的。于是,在1942年的初春,吴老爹一家携带家什过了江,投奔了住在城南门外农村的姨表舅,后来,吴老爹又在城南城门不远处开了个小小的吴氏医馆,一家人的营生也算有了着落。
一直让吴老爹和吴大娘发愁的还是傻姑娘的病,这两年她虽然不再到处游荡了,但还是意识不清,个人生活也不能完全自理。吴老爹的医馆新近开张,人手缺乏,吴大娘和傻姑娘都不得不亲自包药,制药。当然,傻姑娘是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吴大娘和吴老爹就让她做一些简单的力气活,比如捣捣药了,推推小药磨了什么的,傻姑娘还是可以胜任的。吴老爹也一直没有放弃让傻姑娘恢复正常的念头,隔三差五的他就会寻找一些治疗癔症疯病的偏方熬给她喝。一开始,傻姑娘很抵触这些黑乎乎的汤药,但是后来也慢慢可以自己喝下去了,不知道是药发挥了疗效还是什么原因,傻姑娘总是很安静地干着吴大娘让她干的活,甚至可以帮着晾晒衣服了,闲下来的时候,傻姑娘总是呆呆地坐着,有时候她还会爬到城墙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有一次,吴大娘随口跟吴老爹说道:“你说我们这个傻姑娘是不是在等什么人,怎么每次不是看着城门口就是一个劲儿往大街上瞅。”
“也就你会瞎想,她一个神志不清醒的人也就是发呆罢。”吴老爹翻着医书心不在焉地说道。
或许吴大娘真的不是在瞎想,一天傍晚,一辆满载日本兵的卡车从城门轰隆隆地开了进来,把坐在门口的傻姑娘吓得尖叫起来,吴大娘刚好在她身边捡着豆子,她吓得丢了簸箕,搂着傻姑娘捂住她的嘴就往屋里去,日本人的卡车刚好从门口开过,吓的吴大娘一身的冷汗,她打了一下傻姑娘,“你这个傻丫头,没事叫什么,这可是会要人命的。”
傻姑娘惊恐地看着吴大娘,嘴里呜呜地叫着,她冷汗直冒,一个劲儿地捶打着吴大娘,吴大娘还从来没有见过傻姑娘这个样子,赶紧叫了老伴过来。吴老爹一看傻姑娘浑身哆嗦着缩在墙脚,惊恐地看着他们,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刺激到她了。”
“我没有呀,哦,对了,刚才在门口,一卡车的日本兵过来后,傻姑娘就叫了一声,可把我吓坏了。”吴大娘心有余悸地说道。
“唉,估计就是了,可能是那些日本兵刺激到她了。”吴老爹摇着头看着缩在墙角的傻姑娘,他走过去拉着傻姑娘,“孩子啊,别怕,往后就待在家里,没事了,别怕。”
吴大娘过来搂着她,抚摸着她颤抖着的身体,“孩子,别怕,大娘抱着你,别怕。”傻姑娘在吴大娘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了下来,吴老爹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大娘拉着傻姑娘往屋里去,他来到桌子前,找出之前翻过的医书,重新翻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吴大娘就觉得傻姑娘的眼睛不再是整天里呆呆的,她偶尔会露出害怕、惊恐的神情,还会盯着某个东西发呆,而且她更爱爬到城墙上去。有好几次,她看见日本兵后就赶紧往家里跑去,慌慌张张的样子把那几个日本兵都逗笑了。一个冬天的晚上,吴大娘和吴老爹被一阵悲戚的哭声惊醒,两个人听得心里直发毛,“这是谁在哭呀,怎么声音这么近。”吴大娘忍不住披衣下床,吴老爹也睡不着了,“听声音像是从西屋传来的,赶紧去看看。”
两个人推开了西屋的门,点着了油灯,只见傻姑娘正靠在床头一角伤心地哭着。“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吴大娘爬上床抱住了她,傻姑娘把头埋在吴大娘怀中痛哭起来。从那天起,傻姑娘会说话了,在吴大娘和吴老爹的询问下,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话,虽然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至少能交流了。吴大娘和吴老爹也只知道她是南京人,家原来住在城东,问她家里有什么人她叫什么名字,傻姑娘却摇了摇头。“好了不要再问她了,让她休息会吧。”见吴大娘还要问,吴老爹制止了她,“她刚好转,不要让她想太多,慢慢来吧。”
慢慢地,她记起了早逝的父母,记起了哥哥、嫂子,也记起了自己的侄子阿元,可还有什么,她却再也记不起来了。吴大娘安慰着她,“小云呀,不要急,你会好起来,大娘也希望你快点好起来,这几年,你人不人鬼不鬼的,大娘看着心酸啊。”
微云安慰着吴大娘,“大娘,你别伤心了,要不是这几年你跟老爹一直照顾着我,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程微云已经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做事,可她却总感觉累,头也老是发胀,人的精神也不好,一天里总是有小半天要在床上躺着。吴老爹和吴大娘已经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总是变着法儿地给她加强营养,也时不时给她喝一些补身子的药,她却还是一副老样子。这年夏天,天气好像没有往年那样闷热,城里的日本人也好像少了许多,傍晚,吴大娘正坐在门口缝补着旧年的破衣服,就看见许多人跑着叫着不知道在嚷些什么,她拉住一个孩子问道:“你急急忙忙的是干什么去?”
那个孩子一把甩开吴大娘,“日本鬼子投降了,我要去参加胜利□□呢。”
“你说什么,鬼子投降了?哎呀。”吴大娘颤巍巍地站在起来,她扶着门框没让自己倒下去,冲着屋里哭着喊道,“老头子,老头子,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吴老爹急忙冲了出来,带翻了几个竹椅,“你这个老太婆瞎嚷嚷什么呀?”
吴大娘哭的双眼模糊,“你快去街上看看吧,日本人投降了,要胜利□□呢。”
吴老爹愣怔了半天,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苍天啊,天杀的小鬼子终于投降了,啊哈哈哈……”吴老爹突然大声哭了起来,他老泪纵横,双手伏地,“小贺呀,我的女儿,你在天上听到了吗?日本鬼子投降了……”
一听吴老爹提到死去的女儿小贺,吴大娘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孩子……”
微云听到哭喊声赶忙跑了出来,她看着双双哭倒在地的老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跑出了家门,走到街上,跟着欢呼着的人们无意识的走着。她混在人群中,人们欢呼着,她也跟着欢呼,人们痛哭流涕,她也仿佛开启了满心的悲伤,跟着一起痛哭。暮色渐渐浓重了起来,昏黄的街灯中,黑魆魆的人群如潮水般汹涌,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大街上,没有人想到要回家,因为那些让人们害怕、战栗的日本鬼子和二鬼子都滚回老家去了,他们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了。这样的战争让他们害怕,也让他们感觉孤单和空虚,他们缩着脖子低着头过日子,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歇斯底里地大声欢呼过哭喊过。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谁家没有人死去,谁人心中没有一两桩亡国奴的伤心事,更何况在这遍地流血,处处亡灵的南京城。无数的人们聚集到了新街口,中央路,太平路……,每个人都无所顾忌地发泄着心中的伤痛、委屈、恐惧、痛苦……每个人都是这场战争的经历者,也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更是目睹了这场战争的终结,人们奔跑着,欢呼着,哭喊着,疯狂地拥抱遇到的每一个人,痛哭着告慰逝去的亲人,有人在街边烧起了纸钱,在燃起的冥火和纷飞的纸灰中痛哭流涕,有人跌坐在路边痛苦地干嚎着,也有人跟着□□的队伍不住地欢呼哭喊……
程微云被汹涌的人流挤得跌在路边,她跪在地上靠着路边的电线杆喘着气,她想要爬起来跟着队伍继续□□,却实在太累了,她哭喊的哑了嗓子也没了力气,她看着无数双腿和无数双脚从面前趟过,留下了一地各色彩纸写口号标语,还有人跑丢了的鞋袜,甚至还有找不到家人的孩子站在路边惊慌地大哭。看着兴奋癫狂的人群,微云突然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她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样快活过,她爬起来想要加入这无边的狂欢,却发现□□的人们已经走了过去,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她和满地的彩纸,她转身看着越走越远的人们,只觉得这狂欢的热闹是如此的落寞凄清,她惨惨的一笑,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到了太平路口,又有一群人们嚎叫过来了,有人狠狠地抱住了她又猛地放开,她呆住了似的被前行的人们撞的东倒西歪,人群过后,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太平路的路口,她被莫名的情愫牵引着沿着太平路向南走去,她像梦游一样跌跌撞撞,鸿祥绸缎庄,金陵照相馆,中华书局……揽月茶庄,白鹭公馆……无数的画面似雪落纷纷,她像是看着镜花水月般的幻影流逝,世勋,哥哥,嫂子,阿元,玉蕊,豫章,德叔……还有她被迫张开的大腿和日本军官阴狠的□□和无休止的毒打……
“啊——”她尖叫着抱着头跪倒在地上,像一片冷风中的枯叶。她发了疯似的向白鹭公馆跑去。“世勋,世勋,我是微云,你开开门,我是微云,我回来了……”微云死命地砸着门。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打开了门,他看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棉布短衫、皱巴巴长裤,短发如草,满脸泪痕的瘦削女人,诧异地问道:“你找谁呀。”
“大叔,这是不是白鹭公馆,我是这里的少奶奶,我要见你们的少爷世勋。”女人急切地说道。
“哈!”中年男子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是这里的少奶奶?呵呵,那我还是这里的老爷呢,快走吧,这不是什么白鹭公馆,去去去。”中年男子“砰”的一声关上门,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讥笑道:“什么玩意儿,跟个叫花子似的,还少奶奶。”
“我……”微云看着紧紧关上的门,喃喃说道,“这里是白鹭公馆,我真的是这里的少奶奶,我嫁给了世勋……世勋,世勋呢,世勋到哪里去了?”她无意识地转过身,走到这处宅子围墙的西墙根儿坐了下来,“我要等世勋回来,世勋一定会找到我的,我要等世勋回来……”
第二天一早,那个中年男子也就是这个宅子新主人的管家,他打开了大门,让伙计沿着墙根洒扫,一个伙计突然叫道:“管家,这有个人。”管家赶忙跑过去,只见一个人缩在西墙根的角落里,他用脚踢了踢,“哎,死了没,哎?”
微云慢慢睁开了眼,管家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天晚上那个自称是少奶奶的叫花子。“哎,我跟你说了,这里不是什么公馆,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们家少爷还不到十岁呢,还没到娶媳妇的年龄呢,你快走,别在这窝着,要是再死在这儿就真是晦气了,来,快,把她赶走。”
管家招呼着伙计撵着微云,几个伙计用扫地的扫把驱赶着她,微云躲闪着,却不小心跌在了路中央。过往的人们看着,有的忍不住喊道:“不过是个叫花子,赶走就行了,你们至于这样打人吗?”
“呵呵,这位大爷,这实在是稀罕。”管家冲着那个路人抱拳说道,“这个叫花子自称是白鹭公馆的少奶奶,还一直赖在这儿不走,这才要把她赶走,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
“白鹭公馆?”一个有些年老的路人说道,“这里之前是叫白鹭公馆,住了一个大户人家,好像是姓……叶,对就是姓叶,不过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抗战的时候叶家人恐怕早就逃走了,怎么这个时候还会冒出个白鹭公馆的少奶奶,唉。”那人忍不住只摇头。
“这说的是呀,我也觉得她是冒充的,哪有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穿的像个叫花子。”管家说完回头招呼着伙计,“算了,回来吧,赶走就行了。”
七八年了?微云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拉住刚才那个路人,“大爷,现在是哪一年呢?”
那人吃惊地看着她,“姑娘,现在是民国三十四年,怎么你不知道吗?”
“民国三十四年?”微云轻声念叨着,她记起来了,她跟世勋成婚的时候是民国二十六年,民国二十六年到三十四年可不是已经七八年了,她就像是那个末世里最后一抹孤魂忍不住瑟瑟发抖,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重庆,沙坪坝。
在临街的一间教堂里,玉蕊夹着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慢慢地抽着,她坐在教堂钟楼的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街上狂欢的人们,她的脚边放着一杯红酒,杯口边缘是一抹红红的口红印。玉蕊已经剪短了头发,微微烫了些卷儿,原本圆润饱满的脸变的瘦削修长,她很久都不穿旗袍了,只偏爱简单的衬衫和长裤。
她看着胜利□□的人们几近癫狂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艾伦怀特站在楼梯口看着发笑的玉蕊,不满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怎么你不去参加狂欢□□吗?这可是你们中国人的胜利□□。”艾伦的中国话说的越来越好了。
“你来看。”玉蕊涂着蔻丹红指甲的修长手指指着□□的人们,“一个个哭喊着,嚎叫着,我不知道是庆祝胜利还是哭丧。”她吐了一个烟圈儿,冷然的眉眼早已不复当年的稚嫩和娇媚。
艾伦来到窗前看着街上的人们,“把胜利消息告诉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这没什么不对,胜利了亲人却不在了,确实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你不也是吗?这两天不也是一直冷着一张脸,整天都见不到人。”
玉蕊使劲儿把烟按灭在窗台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艾伦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生气地说道:“女士,我的妻子不见了,我不应该找找她吗?”
玉蕊突然笑了,她放下酒杯,搂过艾伦的脖子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亲爱的艾伦,我只不过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可还是被你找到了。”
艾伦抱着玉蕊,看着她迷离的眼神,叹了口气,“蕊,你这样我很担心你。”
玉蕊靠在他怀里说道:“对不起艾伦,我没法像他们一样去狂欢,去发泄。没错,我们是胜利了,不用再担心挨炸弹了,也不用整天往防空洞里跑,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了……。”两行清泪自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可我却突然想不起来以前是什么样子了,以前我不开心了可以去找哥哥、找微云倾诉,还可以抱着爸爸撒娇,可现在他们在哪里呢,我却一个也找不到。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哥哥,爸爸,微云甚至还有世勋,我们好像还在南京,不知道是在燕子矶还是在瞻园,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好开心,世勋甚至还对着我笑了,我好开心,可却突然醒了,原来又是一场梦……”玉蕊抱着艾伦大声哭喊道,“这他妈的不过是一场梦,都死了,人都死了……”
艾伦抱着激动的玉蕊,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我睁开眼睛,你不也不知道去哪了,发现这个世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觉得很冷,很怕,很孤单,我看见爸爸,哥哥,还有微云,他们满身是伤,满身是血,一直在喊着我的名字,他们跟我说,他们死得好惨,身上好痛……呵呵呵,哈哈哈。”玉蕊胡乱抹了一把脸,“这真是让人伤心呢,谁没有留过血,谁的身上心里不疼,可我却还活着,艾伦,你知道吗?知道以前的玉蕊的人都已经死了,可我却还活着……”
“蕊,蕊,你镇定一点,不要这么激动。”艾伦抱着哭的身体发软不住颤抖的玉蕊,他亲吻着她凌乱的头发,“嘘——,亲爱的,都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都已经过去了。”玉蕊在他怀中喃喃自语,“我所拥有的一切也都过去了,只剩下一个一无所有空有一身伤痕的沈玉蕊……”
看着一箱箱打包好的行李,艾伦再次问道:“蕊,你真的决定了吗?”
玉蕊坐在一个行李箱上,吐了一个烟圈儿,瞥了一眼艾伦说道:“当然,艾伦。”她弹了弹烟灰,“这里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了。”
“我们可以先去上海或者香港,你知道,我可以陪你留在中国的。”艾伦放下手中的书本来到玉蕊面前,“或者我们可以先去美国旅游。”
玉蕊掐了烟站起来看着艾伦,“艾伦,他们要回南京了,而我在南京什么也没有了,我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我只想好好过今后的人生。”
艾伦看着她良久,低头吻了吻她的红唇,“蕊,我爱你,我有个提议,你能戒烟吗?”
“好的,艾伦,我也爱你,我只有你了。”玉蕊把自己深深埋在艾伦的怀里。
沈玉蕊和丈夫艾伦怀特跟着美国观察团飞到了南京,在南京做了短暂的停留后又经香港飞到了美国,她的余生一直跟着艾伦在艾伦老家的农场度过,终生没有再回到中国。
1947年的春天,内战的销烟又在中国大地弥漫,吴氏医馆被征用做了安放受伤士兵的临时安置点,而吴氏夫妇已经年老,他们用一生的积蓄买下了城南的一个小院儿安度晚年。程微云因为有护理的基础,就加入了战时医院护理伤重病员。她不再是那个无知无觉、忘记一切的梦游人了,她记起了世勋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要活着,要活回那个爱着叶世勋、叶世勋也爱着的程微云,她在这斑驳的世间努力地活着,只等她的世勋过来找她。
她常常一个人徘徊的太平路上,被炸毁的圣保罗教堂修好了,有不少人过来做礼拜,世勋不喜欢教堂庙宇这样的地方,所以他们一次也没来过。现在她有时候也会过来坐坐,听他们唱诗吟诵、祷告诵经,慢慢的,竟也能跟着唱诵一些简单的歌曲,听着他们讲解着《圣经》,有时候她竟听的泪流满面而浑然不觉。原来人世间有如此深重悠长的苦难,每个人都需要倾诉,都需要天父圣子的抚慰,都要给今后人生的继续找一个转圜的余地,有人祷告的痛哭流涕,有人嚎啕大哭,有人默不作声,她也常常跟着人们做祷告,只是闭上眼睛,她心里却只想着世勋,她祈求天父让世勋一切平安,没有痛苦,也不会哀伤,让他早日回到自己身边,她也祈求天父保佑自己可以等到世勋归来,她不想忏悔人世间的罪过,人间的罪过已经太多,她只想把自己的爱和温柔留给她的爱人。她还是会去圣彼得教堂,只是不是为了忏悔此生的罪过,而是通过万能的天父告知世勋她的爱和她的祈盼。
太平路上新开了一家太平商场,进进出出的都是年轻的女学生和时髦的小姐。她想如果玉蕊还在,她一定也很喜欢到这里来逛逛,买一管喜欢的口红,还有一支她爱的蔻丹红指甲油,涂得指甲红彤彤的,伸到自己面前炫耀,微云不由的笑了,她还记得答应玉蕊要帮她涂指甲油,只是那样的日子早已烟消云散,现在的她走在这熟悉而陌生的太平路和朱雀路上,竟恍若隔世。
她逛的累了,就拐进了中华书局,她下意识地找那个叫方家伟的孩子,书店内却满眼的陌生,这里也有了变动,原来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几个大书架不见了,换成了一排排靠墙的书架,空间更大了,但却让她感到诸多不适,她胡乱挑选了几本护理类的书籍,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她出了书店的门,向南仓皇跑去,她一路上流着泪在心里喊道,世勋,世勋,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已经全变了,我快找不到你的影子了,世勋,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