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上雪 第34章有朋来矣

    江行舟站在上海国际机场的出闸口等着父母出来，方家伟的病又犯了，梁如秋跟谢艺陪着他在疗养，就没有跟自己一起过来接人。出闸的人渐渐散去了，还是不见爸妈的身影，江行舟等的有些急了，掏出一支烟正要点火，却看见自己的妈妈王卓文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矍铄老者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爸爸江侃推着行李跟在妈妈身后正跟另外一个老人交谈着，后面还跟着推着行李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江行舟收起了烟，远远地叫了一声，王卓文抬头冲儿子招了招手，江行舟来到妈妈跟前，“妈，你们怎么才出来？”

    王卓文看着儿子，“儿子，快过来，妈妈给你介绍一下。”她跟那个矍铄的老者说道：“叶老，这个就是我的儿子，江行舟，儿子，快，这个是叶爷爷。

    江行舟看着这个精神极好，神情和蔼的老人颔首说道：“叶爷爷，您好，我是小江。”

    矍铄老者上下打量着江行舟，跟王卓文说道：“你的儿子真是仪表堂堂，后生可畏呀。”

    王卓文笑着说道：“叶老过奖了，他要是有您当年的一半风采，我这个做母亲的就知足了。”

    “哎，你可不能这么说，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他们的选择多了，个人诉求也更强烈，哪像我们那个时候，全是家里安排好的，要我说呀，现在的年轻人才更有闯劲，这世道好了，就由他们去吧，你看看我的孙子孙女。”矍铄老者指了指后面推着行李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可不会听我们的喽。”

    “叶老说的也是，儿大不由娘，这不都要结婚了，才想起来我们这个做父母的，还跟我和他爸爸说，要尽快抽时间回国，不要做不必要的耽搁，这话听得人，唉，我跟他爸爸还不是跟得了圣旨一样急忙忙地回国。”

    “呵呵呵。”矍铄老者爽朗地笑道，“你还愁什么呀，你儿子已经把儿媳妇给你找好了，哪像我家里那几个不听话的，都三十好几了，该嫁人的不嫁，该娶媳妇的也不娶媳妇，愁的他们的爹妈整天哀声叹气的。”

    “呵呵呵呵。”王卓文也不由的笑了，“这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是想管也管不了了，随他们去吧。”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出了机场，江侃一家跟矍铄老者一行人道了别，就没在上海停留，直接回了南京。在回南京的路上，王卓文对儿子说道：“儿子，你知道刚才那个叶老是什么人吗？”

    江行舟想了想，“应该是叶氏的人吧。”

    江侃看了一眼王卓文，对儿子说道：“你之前见过他们？”

    江行舟摇摇头，“没有，只是听一个朋友说过，叶氏一向很低调的，爸爸你们怎么会认识？”

    江侃笑了笑，“这也是巧合，是在飞机上遇见的，听到我跟你妈妈说要回南京，他们就问了一些关于南京的事，好像他们也是南京人，只不过很多年没回来过了，说是这次回南京祭祖。”

    “哦，是这样，对了爸妈，如秋的爸爸生病了，可能要过几天我们才能聚一聚。”

    “这样啊，那我跟你爸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如秋的爸爸呢？”王卓文问道。

    “不用了，等方教授出院了再说吧。”

    方家伟此次住院是因为着了凉，胡大夫特意把谢艺叫到了办公室，“谢老师，方教授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方教授年纪大了，他身体底子也不是太好，你们要多注意，千万不能着凉，生冷的东西都不要吃了，一定要保持心情开朗，好好养养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谢谢你，胡大夫，辛苦你了。”谢艺由衷地说道。

    胡大夫笑着说道：“听说你女儿要结婚了，到时候我可是要去凑热闹的。”

    谢艺笑道：“胡大夫你是一定要去的，这主位席上你的名字都打好了，你要是不去，我跟老方可是不愿意的。”

    “呵呵呵。”胡大夫爽朗地笑道，“好，那我就等着喝你们家的喜酒了。”

    梁如秋在病房陪着方家伟，她给熟睡着的方家伟掖了掖薄被，看着方家伟输液滴管中一点一滴的药滴发起了呆。谢艺进来的时候，梁如秋还是一副发着呆的样子，谢艺有些好笑的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梁如秋抬头见是谢艺，就笑着轻声说道：“妈，胡大夫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往年你爸爸都是冬天里犯病的时候多些，今年却奇怪。”谢艺有些担忧地说道。

    “妈，这春夏之交南京的天气最是变化无常，很多人都感冒了，我刚刚经过门诊的时候听见两个护士也说今年感冒的人特别多呢。”

    “哎。”谢艺喝了口水说道，“我也就是想想，胡大夫说你爸多休息好好养养就没事了，如秋，下午你就回去上课吧，晚上再过来。”

    “恩，我等爸爸醒了再走。”

    方家伟这次是小毛病，没过几天就出院回家了，所以也没有惊动什么人。江行舟和梁如秋一起过来接的方家伟出院，方家伟看见江行舟心情变的格外好，“小江啊，听如秋说你爸妈已经回国了？”

    “是的，方伯伯，他们这几天都在跟亲戚们叙旧呢，等过两天您身体好点了，我再跟他们约时间。”

    “这样也好。”方家伟笑眯眯的说道，“我也想早点见见亲家，把你和如秋的事尽快订下来，哎呀，我们也有好多年没有办过喜事了。”

    谢艺接着说道：“可不是，离上次办喜事都二十多年了。”

    “这一次可是我们的女儿出嫁，一定要好好办。”方家伟拉着了谢艺的手兴奋地说道。

    “这还用你说，我一定要让如秋风风光光地出嫁。”

    梁如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听着谢艺和方家伟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自己的终身大事，鼻头忍不住发酸，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在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梁如秋，你一定不要放弃，你一定要幸福，为了所有爱你的人，一定要坚强。

    谢艺原本想着先举行一个订婚仪式，但是方家伟坚持认为婚礼不过是个仪式，订婚也只是一个过程，而且江家父母身在美国来回极为不便，倒不如直接办了结婚更好，这样年轻人便宜，江家父母也方便。

    谢艺想了想就同意，不过她坚持，这次与江家父母见面就算是办了订婚宴了，这样也好让亲朋好友有时间消化一下自己的养女要结婚的事。“行，我们先就这么定了，也不知道江家父母是怎么打算的，等两家见面了再商量。”

    对于儿子要结婚的事，江侃和王卓文似乎能做决定的事情并不多。早年间，因为王卓文一心想要出国，她跟丈夫江侃就千方百计地联系上了早就移民美国的姨婆沈之慧，并在沈之慧的帮助下全家都办了移民，但这并没有事先征求儿子江行舟的意见，而且王卓文觉得儿子肯定会支持自己的这个决定，因为她是为全家人好。没想到才上高中的江行舟却激烈地反对母亲的这个提议。

    “你为什么不问一下我的意见，你就那么肯定我就那么愿意去美国？”儿子的问话让王卓文有些诧异。“行舟，妈妈也是为你好呀，美国的教育不比国内好吗？而且去了美国，你就有机会读世界名校，这不知道是多少人羡慕的事，你这孩子跟你爸一样，一点也不体谅妈妈的苦心。”

    江侃在一旁说道：“你说儿子别带上我，我并不十分支持咱家移民。”

    王卓文一听就忍不住怒火上头，“那你支持什么，你说你都支持过什么，就你那点交际能力，在那个研究所里什么时候能混上个一官半职，就是熬到头发花白也不过是个办公室主任，美国有什么不好，至少人家看中的是你的能力。”

    江侃做人处事一向以和为贵，听着妻子这么一说也就不做声了。

    王卓文又转身对江行舟说道：“儿子，妈妈知道你在国内有好朋友，但是到了美国一样可以交到好朋友呀，而且还可以交不同国家的朋友。”

    江行舟看着妈妈，“可是妈，有些朋友是不一样的，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江侃听到儿子的话忍不住笑了，“看看，还是我江侃的儿子，就是重情重义，视金钱名利如粪土，对美帝的花花世界更是不屑一顾。”

    王卓文挑挑眉，白了丈夫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她也已经失去了耐心，“儿子，妈给你一个学期的缓冲期，等这个学期结束了你就退学去美国。”

    江行舟没有再跟妈妈争取，但他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妈妈王卓文他的坚持，他一直坚持到参加完高考才去了美国。但这件事也让他了解到了母亲的专断和蛮横，在姨婆的暗中帮助下，江行舟故意申请了离父母很远的西海岸的大学，这一读就是七年，七年间除了必要时回纽约父母身边，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靠近西部姨婆家的农场中度过。

    王卓文被儿子不声不响地摆了一道，她有气不好朝儿子发，就全都发泄到了丈夫江侃头上，“看你的好儿子，都敢阴他的老娘了，这是后脑勺长反骨了吗？”王卓文气吁吁地说道，不由得红了眼圈。

    江侃心疼妻子，“哎呀，你这是何必呢。”他走过来搂着妻子，“我知道你要强好胜，你说来美国就来美国，我哪敢说半个不字，你看咱们家在你的英明领导下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儿子也考上了名校，我的工作也稳中有进，你是咱家的大功臣呀。但是老婆，儿子可不是我，他任由你摆布，打小你就知道你的这个儿子虽然有时候不说话，但却是很有主意的，这点随你，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嘛。”王卓文擦着眼泪听着丈夫说着话，“儿大不由娘，也不由我这个爹呀，再说儿子又不是不学好，你呀，就省省心随他去吧，他再怎么折腾，总不能忘了你这个生他养他的老娘吧。”

    王卓文忍不住笑了，“你别说，就你这个木头样，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还是比较中听的。”

    江侃呵呵呵一笑，“木头有木头的好处，当年你这朵玫瑰花还不是选择了咱这块木头。”

    “去你的，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从此之后，王卓文就和丈夫采取了迂回的方针，一般情况下只提建议，尽量不干涉儿子的决定。就此次儿子的婚姻大事，王卓文本来是卯足劲儿要好好谋划一番的，却被儿子轻描淡写地打消了，“我只想尽快结婚，钱什么的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只要跟如秋的父母去见个面就好了。”

    王卓文和江侃对视了一下，王卓文忍不住说道：“儿子，你这么急着结婚，是不是……”

    “不是。”江行舟淡淡地打断了母亲，“怎么了妈，我不用你催就把儿媳妇娶回家，你跟爸不高兴吗？”

    “呵呵呵，高兴，这怎么不高兴呢。”江侃赶紧说道，“只是儿子，爸爸觉得有些仓促了，咱们家无所谓，就怕如秋父母会觉得我们失礼。”

    “不会的，方伯伯和谢阿姨都很开明，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

    王卓文刚想说什么，却被丈夫拉住了，江侃笑着说道：“那就好，只要如秋爸妈没意见，我们也没什么意见，儿子，你要跟如秋爸妈好好沟通一下，简单归简单，但咱不能失礼呀。”

    “这个是当然。”

    于是在一个花暖风清的周末晚上，两家人终于聚在了一起，热热闹闹和和气气地商定了江行舟和梁如秋的婚事，现在是五月初，两个人的婚事就定在一个月之后。

    就在谢艺和方家伟热火朝天地准备梁如秋和江行舟的婚事的时候，家里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是历史系主任李永生亲自带过来的。

    在方家伟家的书房里，一行人落座后，方家伟有些诧异地看着李永生带过来的两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者，“你们是……”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看着方家伟纳闷的样子，呵呵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方家伟一向认为自己的记忆力还是不错，但此时却只能摇头了，“人老了，恕我眼拙，真是想不起来……”

    “呵呵呵，方家伟，我是叶世云呀。”老者朗声说道。

    方家伟心中一惊，指着叶世云说道：“你，你是叶世云？”

    “哈哈哈，是我呀，世勋的六弟世云啊，这一晃多少年没见了，老伙计。”叶世云激动地拉着方家伟的手。

    方家伟紧紧握着叶世云的手，激动的说道：“哎呀，竟然是你呀，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你看看这都老成什么样子了。”

    “可不是，这都六十多年了，整整六十一年呀，一个甲子过去了，你我还能再见面真是不容易呀。”

    方家伟和叶世云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激动的泪光闪烁，叶世云说道：“南京一别，我们可是再也没有见过，如今一见面都是老家伙了呵呵。”

    方家伟大为感慨，“现在想起当年的事，感觉就像是发生的昨天，真是恍然若梦呀，你我就快老朽了。”方家伟看着旁边一直微笑着看着他和叶世云的老人，“这位是？”

    叶世云呵呵呵一笑说道：“他你就真的不认识了，这是我五嫂的侄子，阿元呀。”

    “你说的可是微云的侄子阿元。”方家伟吃惊地说道。

    “对呀，他那个时候才三岁，你是没见过他的。”

    程景元也笑着说道：“我那个时候小，什么都不懂，很多事也都不记得了。”

    方家伟一笑，“当年的我们也还是个小学生，也什么都不懂呀，可这一晃就都老了，呵呵呵。”

    方家伟和叶世云手拉着手回忆起当前共同经过的那个年月，程景元一直在一旁听着。谢艺和李永生悄悄走出了书房，到了客厅，谢艺问道：“李主任，这两位你认识吗？”

    “我也不认识。”李永生摇摇头，“但他们说认识方教授，就让我代为引荐，我也是受人之托。”

    “哦，原来是这样，现在看来，应该是老方故交。”

    李永生点了点头，“他们说是来南京寻亲的，或许方教授能帮上忙。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这样我就先回去了。”

    “那也好，走好。”

    谢艺送走了李永生，独自在客厅忙着梁如秋结婚请帖的事，梁如秋亲生父母那边的亲戚在南京的不多，具体都有些什么亲戚谢艺也不是很清楚，她也只知道梁如秋有个舅舅在新疆。谢艺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找个机会跟梁如秋新疆的舅舅说一声吧，毕竟他是梁如秋为数不多的血亲。

    书房里，方家伟却问起了叶世勋，叶世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逃出南京后没过多久，五哥就不见了，之后我也只见过他一次，这辈子就再也没有见到了。”叶世云的脸上浮现出了悲伤的神情，“我的五哥，就那样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