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岩回说道:“已经进至开原中固城,离此百余里地。但行进甚是缓慢。”
马林闻听骂了一句:“没用的孬种!”
麻岩说道:“如果这一战击败金兵,胜利已成定局,他叶赫就会勇往直前,痛打落水狗。如果不胜或是战败,他就要做缩头乌龟了。”
马林愤愤地说道:“不管他,战后再跟他算帐!”
正说话间,金兵攻击开始,两人赶紧组织抵抗。没多大功夫,金兵便坡阵而入。看着滚滚而来的辫子兵大潮,马林禁不住有些心慌。他朝着正率军与金兵大战的麻岩道:“麻将军,给我顶住,我去调兵助你!”不等麻岩答话,便顾自地往后营跑去来到后营,急铳游击贺先率军赶往前营助阵。岂料没过多久,他踏上高处一望,金兵马队已铺天盖地地向他这边冲来。金兵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只吓得他心惊胆裂,忙忙地派出一队军兵上前抵挡,他自己则率领后军向北溃逃。前军见后军已退,立时斗志全无,跟着往后退了下来。成千上万名败兵漫山遍野四散开来,行不成行,队不成队,只顾得逃命一途。后军马队奔逃速度快,金兵追赶不上,前队军兵与后队步军却被金兵围追堵截,一股股地被包围吃掉。马林战刀失落,丢盔弃甲,只顾伏在马上狂奔。估计已逃出几十里路程,方才停下脚步,计点人马,只剩下万余人枪。当下不敢停留,向着开原城奔了下去。
北路军如今只剩下裴芬山一营。尚间崖大营顷刻瓦解,众兵将无不胆寒。潘宗颜更是目瞪口呆。数万人马不到一个时辰便土崩瓦解,以至于他都来不及组织兵力支援,真没想到马林无用至此。眼前只剩下裴芬山一支孤军,以数千人马阻挡金兵数万大军,结果已是不言自明的了。自己已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但其他人怎样?尚不得而知。将士们都是有着妻儿老小,要他们全体跟着自己殉国,是不是太也难为他们了?
董尔励来到身后,轻声说道:“潘大人,该用饭了。”
潘宗颜定一定神,叫了一声:“董贤弟。”
董尔励一愣,疑惑地问道:“潘大人,您这是?”
潘宗颜摇摇手,轻声说道:“请找窦、江二位贤弟前来议事。”
不大的一会,窦永澄、江万春二人来到,四个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潘宗颜开口说道:“如今咱们处此绝境,生还之望甚微。大敌当前,你我不必再论官职,皆以兄弟相称,大家同生共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后倍受感动。窦永澄开口说道:“潘大人,不大哥,你说就是,小弟决无不从。”江万春与董尔励也齐声说道:“请大哥吩咐!”
潘宗颜道:“好吧,既然众位兄弟没有意见,那我就说了。你我身受皇恩,当以一死报效国家。但士兵们都有父母兄弟,他们如果战死,家中立时便没有了顶梁柱,要他们跟着我等殉国,也太惨烈了些。你们说是也不是?”
三个人听了俱都点头。潘宗颜说道:“我看这样吧,你们分头下去,听听他们的意思,如果有些家中还有放心不下的,就趁金人还没有发动进攻,赶快走吧。”
窦永澄三人答应着回了自己的部队,不多时便又走了回来。窦永澄说道:“大哥,我都问了,弟兄们都不愿逃走,愿意跟着我们一起杀鞑子!”江万春也说道:“我那些弟兄也是一样,宁死也不做逃兵!”董尔励说道:“就是,他们也都说了,现在裴芬山被围得铁桶一般,哪里还能逃得出去?与其被鞑子掳去做奴隶,还不如拼死算了!”
潘宗颜听后说道:“那好,既然大家都是一心,那我就发令了。首先,趁金兵还没有完成合围,火速派人报知辽东经略府,请求派兵增援。其次,我们四人东南西北四面防守,各人独当一面,危急时相互策应。再次,如果兵力不足,那就收缩防线,必要时各自为战,直到战至一兵一卒。就是败了,也要叫他奴尔哈赤元气大伤!”
潘宗颜说完,众人均是点头同意。窦永澄道:“我补充一点,这场恶战定是残酷异常,我们弓箭与火器不多,要尽量得胜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多准备滚木檑石,用它来杀伤敌人。”
潘宗颜点头说道:“好,就是如此。大家回去,要跟弟兄们讲清楚,不战便亡,逃跑是没有希望的。要大家抱定必死的决心,拼力一战。时间不多了,各位贤弟,抓紧行动吧。”
拔除斡珲鄂谟与尚间崖两座大营之后,金兵已无后顾之忧,当下便把个裴芬山围了个风雨不透。攻击开始,金军采取大兵压境,四面进攻的方式。前面仍以刀斧手开道,大队步兵随后跟进。岂料刀斧手刚进入火炮射程之内,便遭到猛烈打击,待赶到近处,更是弓箭、火枪交加,到得阵前,已经折损过半。忽听一阵呐喊,明军阵中冲出几百名手持长枪的精干军士,一阵挑刺过后,刀斧手已是所剩无几。随后跟进的大队金兵也被滚木檑石击退,死伤惨重。第一次进攻被击败。
奴尔哈赤望着裴芬山明军大阵,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虽然战前已料到此处比较难打,但该部明军具有如此的战斗力,却是他始料不及。他问身边的皇太极:“东路战况如何?”皇太极回答道:“据探马回报,刘铤一军进展很快,我军伤亡惨重,阻击十分艰难。”说罢又小心地问道:“是否派兵支援?”奴尔哈赤沉思一阵,狠狠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裴芬山!”
裴芬山居高临下,骑兵无法冲击,金军下马步战,四面八方进攻,冲击一波接着一波。明军凭险抵抗,一次次地打退金军进攻,山坡上躺满了金兵的尸体。奴尔哈赤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就不信,剩下这块骨头我啃不动!”说着抽刀就要上前冲锋。代善和皇太极赶紧拦住父亲,皇太极说道:“父汗莫急,裴芬山已是强弩之末,撑持不了多少时候!”说着一挥手中长刀,招呼手下士兵:“正红旗下子弟,冲啊!”率先冲了上去。代善与莽古尔泰、阿敏等人也相继带人猛冲明军大阵。明军兵将四面被围,人人自知生还希望渺茫,自是拼死一搏。双方均是死伤枕籍,战况惨烈异常。大战自晨至午不曾停息。明军本就已是疲惫之师,全仗一股舍生忘死的精神气在支持。此时一些士兵已是全凭感觉,本能地出枪击刺。
潘宗颜首当北面要冲,又要兼顾其他方向,更是疲累不堪,脚步时见虚浮。一士兵跑来向他报告:弹药已经用尽。抬头望望战场,金军攻势丝毫不缓,数处明军已呈不支之象。他登上高处察看着思量对策,一枝羽箭劲射而来,射穿甲胄透体而入。痛得他一个激凌,头脑立时清醒了许多。他努力地拄剑站立,向着前来救护的两名军兵说道:“快,通知永澄、尔励、万春他们,收缩阵地,退至二道防线!”见二人尚在犹豫,他强打着精神说道:“好兄弟,不要管我,快去!”
明军依言收缩阵地。金兵攻破第一道防线,士气大振,继续实施不间断的连续突击。明军已是疲困已极,但仍按着抗倭名将戚继光蓟镇练兵的鸳鸯战法,两两成队,三三成阵,奋力抵抗。双方绞着在一起,进退攻拒间都有大量士兵伤亡。战至午后,明军终因弹尽援绝,阵地全部失守。窦永澄、江万春、董尔励等人相继战没。山头上,十几名士兵簇拥在潘宗颜身边,金兵将山头团团围定。莽古尔泰回头看看死伤遍地的旗下士兵,心疼得脸上肌肉一阵痉挛,将战刀向着山石上狠狠地一剁,大叫一声:“潘宗颜,算你狠!我叫你尝尝乱刀分尸的滋味,杀!”一声令下,金兵蜂拥而上,刀枪棍棒齐下。一阵短暂的格斗之后,明军全部战死。据《明通鉴》载:潘宗颜骨靡肢裂,其状尤惨。
败报传到沈阳,只吓得杨镐心胆俱裂,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经略府其他人等也都屏息静气,不吭一声。静场了许久,杨镐在椅子上动了一动,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汪可受小心地问道:“杨经略,一步步该当如何?”
汪可受这一开口,众人也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要退军的,有言继续进兵的,也有提议急调辽阳宫秉忠部驰援的,纷纷纭纭,莫衷一是。杨镐猛地一拍桌子站立起来,声嘶力竭地叫道:“都给我住口!”在众人的惊鄂中大声地叫道:“速传李如柏、刘铤部退军,快!快!!”
刘铤部早已孤军深入三百里。金军主力集于西线,东路只留下少数阻击部队凭险据守。刘铤军以绝对优势一路上夺关斩将,迅猛突进。几日内且战且走,连破五寨,斩首三千。朝鲜军都元帅姜宏立率部跟进,一路上浩浩荡荡,杀奔赫图阿拉。
裴芬山下,奴尔哈赤集合大军准备出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四大贝勒陪伴着来到军前。奴尔哈赤问道:“叶赫兵现在到了哪儿?”
皇太极答道:“叶赫见到马林兵败,未敢停留,转回头逃回老巢去了。”
奴尔哈赤点了点头,打马来到军前,审视了一下队伍之后,厉声大喝:“赖布,出列!”
赖布应声走出队列,站到了父亲面前。奴尔哈赤叫道:“赖布,你知罪么?”赖布闻言赶紧低下了头。原来打破马林尚间崖大营时,俘获了十几名随军伎女,个个花容月貌,俊美无比。喜得赖布抓耳挠腮,当晚便叫上两人**,左拥右抱,乐不可支。今听父亲喝斥,当是此事无疑。吓得他赶紧屏气低头,不发一言。奴尔哈赤一跃下马,来到赖布跟前,眼瞅着他道:“大敌当前,你还有心耍娘们儿,得给你留下点记号,好让你以后长点记性!”说着抬手“啪啪”两鞭,赖布两腮便暴起两道红印,鲜血顷刻间顺颊流下。奴尔哈赤返身上马,高声大喝:“全体听着,今后若有此等违令者,定斩不赦!出发!”
刘铤大军昼夜兼程,来到阿布达里岗下。此去赫图阿拉已经不足五十里路程。正行进间,探马来报:“杜总兵信使到。”刘铤命:“传!”
杜松信使来到面前,向刘铤跪倒行礼。刘铤问道:“你家杜总兵现在何处?”信使说道:“杜元帅已抵赫图阿拉城下,特命小的前来报知。请刘帅加紧进兵,将那奴尔哈赤一鼓成擒。”
刘铤沉吟一阵之后,问那信使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那信使“噢”了一声,赶紧拿出杜松令箭呈上。刘铤接过把玩一阵,抬眼瞅向来人,正与那信使目光相接。刘铤双目炯炯,看得来人赶紧低头顺眼。刘铤在信使面前大步地走了两个来回,突然发问:“杜松既已兵临城下,为何不传炮为号?”
信使一愣,随即镇静下来,回答说道:“杜帅说了,如果刘帅距城已近,他便鸣炮攻城。如果路程尚远,可再等上几个时辰。一切以小人的回信为准。”
当下刘铤不再怀疑,打发信使回去之后,赶紧命令拔队起程。两个时辰过后,赫图阿拉方向果然传来隆隆炮声,全军精神为之一振,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刘铤更是急不可耐,即时下达命令:“丢掉鹿角,轻装前进!”
监军康应乾提醒说道:“放弃鹿角,若是遇到袭击,如何抵挡?”刘铤哈哈一笑说道:“老康,你多虑了。没听见杜松的炮声么?**哈赤自保尚且不及,他还有闲心挡我刘某人?”说完顾自地大步走向前去。
大军越往前进,炮声越是响得激烈,刘铤惟恐杜松抢去头功,催赶得越加紧了。前面两山夹峪,林木葱茏茂密,山道崎岖难行。部队无法成列前进,部伍显得混乱不堪。刘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前锋已到何处?”他的养子,时任游击的刘招孙报告:“先头部队已在攀登阿布达里岗。”刘铤随即命令:“抢占山头,快速通过!”
前锋部队刚刚爬到山岗半腰,猛听得一声炮响,山头上突然冲出大队金兵,将部队一下子压了下来。刘铤刚要组织反击,两边丛林里伏兵四起,喊杀连天,黑压压的金兵迅猛冲下,将明军腰斩做数段,混战在一起。刘铤到此方知中计,匆忙间待要命令士兵抵抗,但一看自己身边,只是簇拥了几百个人,实在已是无兵可调。当下把心一横,一挺手中象鼻大刀,大吼一声杀向前去。刘大刀刀沉力猛,当者披糜,不多时便有七八个金兵丧命于刀下。**哈赤见状一挥手,大贝勒代善即刻带领百余名精壮士兵围了上来,一阵拼杀,刘铤身边士兵已所剩无几。刘铤此时已是神智不清,只顾得大刀狂挥,见人就杀。**哈赤大喝:“刘铤!放下刀投降!”刘铤闻声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顿时觉得浑身没了一点气力,赶紧拄刀站立。周围的金兵刀枪齐上,被刘召孙上前一一挡开。刘招孙已经多处负伤,满身是血,奋力拼杀着嘶声大叫:“父帅,快走啊!”**哈赤又是一挥手,一阵乱箭射来,刘招孙当即阵亡。**哈赤扬扬手中马鞭止住众人,又是一声大喝:“刘铤,抬起头来!”刘铤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机械地向着左右望去,战事已近尾声,战场上到处都是明军尸体。虽说仍有小股明军在作殊死抵抗,但已看出那只是在作困兽之斗。刘铤心里一沉,不由得暗自说道:“完了”!**哈赤大喝道:“刘铤,还不投降!”众金兵也跟着齐声大叫:“投降,投降!”刘铤心一横,一挺身站直了身子,抽出佩剑向着脖子抹去。
围歼刘铤的战事结束,众军士正在打扫战场,代善进帐向奴尔哈赤报告:朝鲜都元帅姜宏立投降,明朝派驻监军乔一琦跳崖身亡。
萨尔浒之役历时八日,以后金完胜结束。明军死亡文武将吏三百,士兵四万,损失马匹二万八千,器械甲杖无算。
南路明军李如柏部自出兵之始便逗留观望,行进迟缓。接到杨镐撤军命令后即快速退走,算是逃过一劫。但兵至三道关下,听到山头上金兵的号角与喊杀之声,全军惊恐万状,争相前奔逃命,人挤马踏,一下子死伤了一千多人,成为了日后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也为萨尔浒之役划上了一个句号。其时,山头上只有三二十个金兵哨探而已。
败报传来,京师大哗,街谈巷议莫不论此。相形之下,三年一比的开科取士盛事倒显得微不足道了。时年三月,朝廷照例开科取士,广东举子袁崇焕便在该科考中进士,被派到福建邵武做知县去了。
刘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