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莲学院 第五章 夜话

    差不多半夜，估摸着父母都睡了，李元海也是偷偷摸摸溜回房间，明天还要上课，今天跪在这里是万万不行的，反正每天早上爹妈不睡到7点半是不会起床的，他七点起来弄完早餐，七点十五出门，时间是完全错开的，也不怕被发现。实在被发现了，死就死吧，反正都这样了。好在还存了点私房钱，明天再问王胖子借点，先撑过这个月再说。

    正坐在床上，揉着胸前被抽得红肿的一片，心想这虎毒不食子就是放屁啊，这简直就是载歌载舞大义灭亲的节奏啊，好在背上被抽的少，要不然今晚都躺不下了。突然，窗户外的防盗网被轻轻敲响了，能在8楼敲到他家防盗网的，还能有谁？拉开床帘，果然是赵岚儿，正在坐在两米外的窗台上，隔着防盗网笑眯眯地看着他，穿着丝绸的睡裙，月光泼洒在光滑的身形上，那斑驳的光彩在凹凸有致的身段上流淌，美得令人窒息。

    李元海看到这一幕，心又“砰”地一跳，被打的形神俱灭的歪念头又上来了，可马上又用强大的意念压制住了，稍微稳住情绪，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么晚了不睡，娘娘欲意何为啊？”

    “我的饭盒呢？”那边赵岚儿也是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却一点也没有刚刚才被他抱在怀里那种应有的尴尬，仿佛他们还只是不经事的孩子，抱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呢，给你洗干净了。”李元海一边说着，一面腹诽：“这死三八，我就不信你这么晚不睡觉，就因为挂着我还没给你送饭盒，关心老子就老实说呗，说句：‘你没事吧？’你会死！！！”

    心里是这样想，也可不敢说出来，把饭盒从书桌上拿过来，放在了小缆车的小桶里，这小缆车是李元海自己做的。自从搬家以后发现两个人的卧室窗口正好对着，并且隔得很近以后，他弄了两个滑轮装在两家的防盗网上，又拉了根结实的尼龙绳，最后挂了个小塑料桶就做成了这个小缆车，平时也可以拉着绳子用这小桶敲对方的防盗网来联系。

    原本是李元海为了方便抄学霸岚女王的作业，可最后基本上都被用到岚女王隔空敲诈他零食和夜宵上了，经常是老娘刚端上来热乎乎的鸡蛋番茄面，防盗网就敲起来了，这准时的也太恐怖了，发现了严重弊端的李元海要拆掉小缆车，可尝到甜头的岚女王哪里会肯，呵呵，这还真是他李元海自作自受了。

    从防盗网的缝隙里把饭盒拿了回来，赵岚儿又放了一小瓶东西进去，一瘪嘴，蛮不情愿地说：“喏，拿去，给你这色迷心窍的死猥琐男。”

    李元海把小缆车拉回来，才发现是一瓶跌打酒。这身上火辣辣的是想睡也睡不着，而家里的药箱子却是在爸妈房间里，他也不敢爬进去拿，没想到这无情女人心思这么细腻，心里这么想着，鼻头不由得一酸，泪花子就蹿进眼眶里来了，赶忙假装低头擦药，生怕被她看见。

    “喂！”

    “又干嘛，娘娘？”

    “我的生日礼物呢？”

    “你生日不是明天吗？”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哦，对，忘了……”

    “你敢忘了！！！”

    “没忘没忘，就差一天，想忘都忘不了啊！”在岚女王发飙之前，李元海赶紧从背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个扎着银色丝带结的米黄色小盒子，手脚麻利地放进小缆车，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

    当赵岚儿打开礼盒的时候，确是着实吃了一惊，礼盒里深黑的天鹅绒料子上呈着一个硬币大小的银光灿灿的水滴样式镂空吊坠，吊坠表面遍布细腻的欧式复古精雕花纹，仿佛是一根根银色枝条交错编织成的藤篮，在藤篮收束的顶端，附着几片叶子形状的嵌框，吊坠表面用了细腻的折射面抛光工艺，让整个坠子看起来就像是刚从仙界摘下的银色仙果，在月光下闪烁出流动的光芒。果实的正中的地方，镶嵌了一个家族纹章一样的图案，图案中心是一个复杂的花体歌特文字“z”正是她姓氏的缩写。透过坠子上密而规整的镂空小孔，可以隐约看见中空的坠子里面，用更细的链子缀着一颗鲜艳的心形红色宝石，正借着清澈的月光，撒发出淡淡的艳丽光泽。

    爱不释手地看着这盒子里的东西，突然想起对面还有个猥琐男正欣赏着她脸上欢喜的表情，于是马上把嘴角上扬的弧度收了回来，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地把盒子盖上了。

    “还可以吧，算你有心了，本宫甚是满意。”懒洋洋地回了一句，确是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了身后书桌的抽屉里。

    “不过，这东西不便宜吧，你哪来的钱，老实交代！”赵岚儿隐隐约约猜到可能是这几个月他每天啃威化饼干的真实目的，心里一阵暖流四散开来，但是就算是省了几个月生活费，也不外乎几百块钱，这件首饰，明显就是定做的，而且看那红色宝石的光泽度和切割方法，明显不是普通的玻璃货，这要是真的，按这体积，光这宝石就要两千块。

    “我还有什么办法，卖肾呗，诶，想我少年英俊，年纪轻轻，就这么功能不全了……”

    “放屁，快说，不说我不要了。”

    “诶，别啊，好不容易弄到的……”他李元海什么事情能瞒的过岚女王，叹了一口气，老实交代起来：“把我姑姑给我的手办，到淘宝上卖了。”

    李元海口里的“手办”是第一代的eva初号机（新世界福音战士）手办（粘土模型），当时的价值就将近一千，是他在小学时从远嫁岛国回来探亲的姑姑手里得到的见面礼。经过这些年，在手办界的价值更是翻了好几倍，曾有收藏家在网上出5000来买，李元海都没舍得卖，这打算传给儿子供着的宝贝如今说卖了就卖了，这也是要了他半条命。

    听到这句话，赵岚儿心里一惊，那不是李元海当命根子一样的宝贝么，平时锁在柜子里，看都不让人看，把他手都快掰断了，都死活不告诉她钥匙在哪里，现在说卖了就卖了，就是为了送她这个生日礼物，一瞬间，有种很强的罪恶感，想想自己总是对他凶巴巴的，从来都没有个好态度，可却不知道，他心里原来把她看得这么重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拼命忍着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这要是被感动的哭了，她这女王之位也就算是驾崩了。

    “我怕瑞银斋的人不给我纯银，我从实验室偷的硝酸银自己提炼的银粉给他们做的，所以可能比一般的银首饰有一点暗淡的感觉，但我保证是纯银，本大师亲自提纯的……”见她不出声，以为她看出什么端倪了，李元海又加上了一句。

    李大魔王趁着“三月风学雷锋”班上帮化学实验室打扫卫生的时候，背后操纵王胖子等狐朋狗友，从实验室药品柜里偷了不少硝酸银，这小小25克一瓶的硝酸钾，到试剂店里卖就要75块钱，算是学校实验室里面除了那焰色实验用的铂金丝以外，最贵的东西了。一帮贼骨头也深知偷东西的忌讳，不连瓶弄走，只是这个瓶里弄一点，那个瓶里挖一勺，前前后后开了40多瓶，神不知鬼不觉弄走了400多克。

    弄回来以后，李元海又找中国知网cnki的论文周刊，翻到一篇“用甘油在碱性环境下还原硝酸银制银粉”的论文，又去弄了一大堆坩埚，喷灯，烧瓶，漏斗，滤纸什么的，捣鼓了半个月，粗提纯沉淀以后，又精炼，最后才提纯出来一小撮银粉，刚刚好够这件首饰要的量。殊不知硝酸银对蛋白质有强烈的腐蚀性，搞的李元海那段时间十个手指头都留下了洗不掉的黑色斑点，吓得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用刀片刮了好久手指上的那死皮才恢复原样。

    然后又每天跑到市里面口碑最好的银器店“瑞银斋”，每天趁着晚饭的时间出校，跑到隔壁街跟跟老板娘一口一个“美女姐姐”来软磨硬泡耍嘴皮子，一开始人家死活不接弄这么麻烦的东西，最后他天天去，也弄得人家一半是烦了，一半是感动了，才帮他做了这件首饰。

    赵岚儿自然是不知道这么多内幕，否则哪里还忍得住眼里的泪花子，不过又听见他费那么大的功夫只为了帮她弄纯银的首饰，心里有开始激荡起来，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下情绪，又对他说道：“干嘛花那么多钱，哪年生日不是过啊，随便送点什么就行了……”

    “今年不一样，是你18岁生日啊……”李元海一本正经地说道，“嗯，一转眼我们家岚儿也长大成人了，可以嫁了……”李元海一副老父的口吻摇头晃脑地说着，仿佛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赵岚儿拉扯大了似的。

    “嫁……嫁什么嫁！你说什么鬼话……我……我还……”赵岚儿一听到他最后一句，心里猛地一跳，结结巴巴地慌乱说着，眼神闪烁不定起来，低头假装整理起睡裙上的褶皱来，若不是夜色的掩护此时一定能看到她羞得通红的脸颊。

    李元海却是没有接她的话，又是很长时间的一阵沉默，而满心期待他接下来的话的赵岚儿都开始怀疑这个死人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了：“岚儿，你决定好去哪个大学了吗？”

    听到这个“岚儿”，赵岚儿心里又是一紧，因为李元海只有在讲很严肃的事情的时候，才叫她的名字，她开始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预感到似乎她所期待的那句话，今天是听不到了，心里慌乱雀跃的情绪也就一下熄灭了下去。

    “嗯，今天早上厦门大学来电话了，说我的保送资格已经审核完了，我下午在教务处签了传真过来的协议书，现在算是正式录取我了……我喜欢那里，环境很好，像度假村一样……”

    “厦大么……”李元海心里沉思着，这虽不是清华北大的等级，但是在一本里面也不是好进的，分数线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每年都有很多志愿投报，最保险也要高出分数线50分才有希望，而以他李元海的实力，考到一本分数线都很是问题，更何况要高出这厦大分数线的50分。

    如果是这样，那么也许，他们就要分开了。从小到大，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元海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嘀咕，诶，没想到只是高中这三年一过，两个人的差距就已经是天地之别了，他心里有些寞落，这些年岚儿一直在身边，谁想到最终却还是要分开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从不会为了延续这青梅竹马的缘分而强求岚儿去跟他混个二本大学吧，他李元海可以自毁前程，但是若为一己之私毁掉岚儿前程，那就是猪狗不如了。可是现在真的意识到要分开了，一想到被她欺负了这么多年，如今竟然有些舍不得。

    “厦大不错，旅游城市，海景校区，听说还可以自选学生公寓，你要是真去了清华北大那修罗场，我还真担心你会不会过的太累了。”李元海说着点点头，心里却突然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又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应该高兴才是，于是强挤出一点难看的笑容，开了口：

    “你定下来了就好，像我这成绩，还不知道要到那个鬼地方去挑粪呢……呵呵，以后飞黄腾达了，也要赏我一口饭吃哈，哈哈哈哈……”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这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你这就放弃了？”赵岚儿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强颜欢笑，见他这副没志气的样子，不由得火气上来，语气开始重了起来。

    “你别急啊，虽然我不在，你还是有人可以做伴的嘛……听说厦大帅哥很多，等你过去了，也抓紧时间找一个，以我们岚儿的条件，找个英俊潇洒家世背景又好的简直如探囊取物啊，只是你别像对我一样对人家，那些世家公子身子骨可不比我这被你锤炼出来的，只怕被你拍两下就散架了……哈哈哈哈哈。”李元海说着，看着岚儿那副焦急的表情，以为这丫头是怕他不在就没有人给她欺负了，想到她从小就是讨厌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每次都要拉着他陪才行，又傻笑起来。

    赵岚儿越听脸色越是铁青，恨不得一巴掌把面前的防盗网给扇过去砸死对面那个满嘴喷粪的傻逼，而李元海却丝毫没有察觉她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开了腔：

    “岚儿，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但其实你说大人们定的那娃娃亲什么的，只不过是上一辈之间的美好愿望罢了，到底还是要尊重你的意愿的……你喜欢上别人，也不妨碍我们做好朋友的嘛，何况这么多年，我们像兄妹一样不是也很好吗，非要弄成……弄成那样的关系，也没有必要。最重要的还是你开心。”李元海语重心长地开导着，一副牺牲小我成全大家的大度开明样子，在他看来岚儿对他的感觉也一定是兄妹情谊，只是怕他没面子所以不好意思点破而已。但既然要分开，当然是由他在这里先说清楚的好，免得岚儿以后心里有负担。

    “你看你现在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什么都不去努力，什么都不去争取，一遇到困难就知道退缩，还一副牺牲莫大委曲求全的样子，你什么都不懂，却还要装出一副了解的不得了的样子……我真不知道我父母当年为什么会把我许给你，也不懂为什么李叔叔和杨阿姨那么优秀的人会生出你这么窝囊废的儿子……”赵岚儿眼神似凝固了一般，呆呆地望着被防盗网隔着的那片十余米之下的水泥地面，用带着一丝凄凉的口吻说出了这段话。

    “我他吗不想去厦大！你以为我他吗不想去！”似是被赵岚儿最后一句话刺到了痛楚，李元海顾不得现在已经是深夜，像个被点着的爆竹似的，提高嗓门吼了起来，“可我想去就能去的吗？我自己的成绩我自己清楚，如果全国几百万考生都能去自己想去的学校，那要高考还有什么用！赵岚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能不能不要从来都只考虑你自己而强人所难，只因为你不喜欢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我就要去考夏大吗？你考虑过你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会给我多大压力吗，你想过我要付出多大代价吗？你18岁了，成熟一点行不行，我不是你男朋友，没有义务事事都依你！”

    对面包裹在月光中的女子，听到这里，突然从沉默中猛地抬起头，用水汪汪的眸子冷冷地注视了过来，那目光盯得李元海莫名其妙地心如刀绞，一道道细腻如丝的眼神，如一根根无形丝线般缠绕在他的心上，交割出一道道血痕，从那眼神里他读不到半点平日里与她吵架时那种至高无上的傲慢和权威被冒犯的愤怒，只有凄凉，昏暗浑浊的凄凉。

    “原来是我自私……呵呵，是我自以为是了……这么多年，对不起了……”赵岚儿一反常态，居然没有用更大的嗓门吼回去，只是喃喃自语般地说了这一句，自嘲地笑了起来……

    又是很长的一阵沉默，突然，那月光下的倩影移开了已将空气结冰的视线，一转身，从窗台上翻下踩着书桌进了房间，“砰”的一声把窗子关上，又“刷”地拉上了窗帘……

    李元海只觉得把他整颗心脏网兜住的无形丝线，也随着这道倩影的沉默离去而猛地一扯，锋利如刀的丝线，便将他的心四分五裂了，他一个人呆坐在窗前，望着对面沉默的窗口发呆，不知道这中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把药酒往桌上一放，像被扎破的救生圈一般，瘫倒在床上的被窝里，李元海从裤袋里摸出那个白色的小纸袋，不停地摩挲着，仿佛是在吸取着交给他这东西的那个人的气息，想从其中推断出个所以然来，今晚上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又怎么变成这样了。

    “应该是我说的话太难听了，可也不能全怪我啊，她也很过分啊……诶，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明天等她消了气去道个歉吧，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怪难受的……”头脑里反复想着这一句，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而他却不知道，隔壁的房间里，一个少女正蜷缩在被窝里，呜呜地啜泣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嘴里还口齿不清地骂着：“李元海，你去死，你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