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寂书 春·青衫·集市

    [旸谷?入夜

    她打量着这房间，十足的闺房：文房四宝齐全百叶窗下，借着依稀的月光，烟菱辨认出——“古筝？”

    筝——

    “阿娘……似乎弹过。”她喃喃，恍惚间，又到了位于[隐池]的家。

    北玑走来，“听，正因为这种声音，才被取名为‘筝’”。

    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穿过琴弦，幻化成一个牙色的投影。两个年前的女孩站立在天幕下。

    剪影。

    “共有二十一条弦，绿弦四，白弦十七。”紫衣女子解释道。

    好一个月光女神！

    烟菱记得，月宫有棵月桂树，树下有一只名为“玉”的兔子，还有一个名为“嫦娥”的翩翩女子……再看看此处，透过斑驳的空隙，和着北玑的侧面，真美！

    “来，烟菱，我为你奏一曲。”北玑看到发呆的烟菱，心中滞了滞，如此出众，怪不得他……

    “月是故乡明”，她的故乡，[隐池]，是否也有如此美妙的月色和剪影？下澈的月光中，是否有那个不羁的黑色少年在弄清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清风拂过，北玑坐下，琴声缓缓，如倾，如诉，带着无数心事，飞散……

    若心僵硬了，有谁，还可以闯入，拨动那久违的心弦？

    她不知北玑弹奏何曲，只觉心神一震，对世上人的执着，也淡化了许多。

    阎罗啊，本想为你一舞，但一直未能从，今天……今天她替我完成这个夙愿，替我，向你道别。

    “昙花花开倾国倾城，昙花花闭清淡清奇。”

    ……你，是否满意？

    “可惜啊，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北玑起身，身子自然而然地依傍着烟菱，两个女孩惺惺相惜。

    谁料烟菱轻轻一避，“或许……或许，我可以舞。”她低下头，腼腆地说。

    “好。”紫衣女子微微一笑。

    “从前，我发誓，一生只为一人起舞，可惜……”她哽咽了一下，“可惜，既然有一人撕破诺言，我也不必继续遵守了。”

    紫衣女子身子一震，手搭上伊人的肩，“菱儿，不必……”

    “没什么。”她展颜一笑，笑得哀伤，笑得美丽。“我已经不是四百年前的我了。”

    “四百年？”北玑身子震了震，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敏感的数字？四大侍卫除了辅助主人，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就是寻找瑰皇之女。之前听公子道，“她”亦善舞，如今却见另一位姑娘舞技更胜一筹，便是眼前这位烟菱姑娘，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不像是普通黎民百姓，只怕像是……九天上的神界舞姬。

    她笑了，坐下，出神地刮起琴弦——怪不得他会一见倾心。]

    [翌日?集市，北玑与烟菱

    “菱儿，来，你看。”北玑热情地拉着十万个不情愿的烟菱，来到一处商铺，“王让你看，你就随便挑一个吧，也算不辜我的愿望。”

    北玑挽着烟菱，看着大街上热闹的人群，几个小孩在无拘无束地嬉戏远方学堂里，一位白衣老先生拿着书卷授课；中年人在店铺招待着客人，操持家业；老人则结伴坐在那凉亭中打牌、对弈。道是人间最繁华。

    紫衣女子突然停下，眼神悲哀地看着这群嬉闹的人群，微不可闻地叹气：“他们……不知道要大难临头啊……”

    “玑？什么大难临头？不是一直风平浪静的么？”

    “不，菱儿，你错了。”她神情复杂，“菱儿，四百年了，人魔，必有一战。”

    她说得如此肯定，烟菱心中一凉：“必有一战？玑？没错吧？”那……阎罗……阎罗他……怎么办？自己应该留在人间，还是去找阿娘？

    未等她理清思路，玑却说：“菱儿莫怕，反正还有好一段时间，我们还有时间教导你，今天我们出来，是为了尽兴的!”

    “好吧……我可不喜欢做这些事情的……”烟菱嘟起嘴，抬起眼却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围绕着几个公子，轮流帮他们捶背、斟酒，或遇到什么笑话，发出一阵娇笑。

    “玑，这是……这是什么？”她不自然地扭过头，红着脸问道。

    “菱儿快走，莫在这些污浊肮脏的地方久留。”

    “看来，她们是不敢侍奉公子了，公子有钱财，又有势，怎么能让给那些素不相识的妹妹们呢？”众女子皆掩嘴轻笑。

    “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奇怪的人。”

    “菱儿，”北玑叹了口气，“咱们组织里有一位成员长期生活在这里，开了个店铺，暗中筹备器械的……不说太多了，我们先到侧楼看看，有没有什么你看得上眼……”

    “做买卖的？那为何有奇怪的姐姐？”

    她回过头，才发觉紫衣女子背影已远，只能一边埋怨，一边加快步伐赶上。

    “她们啊，都是些风尘女子，迫于家境窘困，才聚集在这青楼，干些卑微的差事……”

    烟菱看着北玑，悲人悯天的表情，处处关心天下大事，举止投足远胜于一般的大家闺秀，却是这么一个羸弱女子。

    “可惜，你我都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净在意这些又帮不上忙，不是吗？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关心一下眼前的事吧……来，菱儿，你看这件多合适你！”

    她只好抬起头，却见一件白色蝉翼纱出现在她眼前。不错啊……居然有人了解我的喜好！

    “守望者大人，您看，这件衣服多合适光阴大人啊！”一个青衣小厮殷勤地介绍到，屈着身子，谄媚。

    这又是谁？

    青衣青发青瞳……似曾相识。

    “让她自己看吧。”紫眸转向烟菱。

    “是、是。光阴大人，请您细看。这可是奴精心挑选的绫纱，请您万万要……”

    “别吵。”话一出口，她即时后悔了，怎么自己的性格还是这样，“呃，呃，抱歉。”

    “没关系的，既然是[守望者]大人带来的贵客，奴自然会尽力服务两位。”小四又换上了一副讨好的表情。

    紫衫女子用手肘顶了顶青衫小厮，那小厮立即恭敬地收口。

    “你们在演戏？”

    “没，没有。”青衫小厮盯着烟菱，“守望者大人知您好静。”

    “那为何还盯着我？”她一扫，冰冷的目光刺进所有人心里。

    呵……演戏。你们在演戏呢！北玑她，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天内摸清自己？

    触手处事冰凉柔滑，绫纱轻而飘逸，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后面的一袭青衫。其边上用银丝修饰，仿佛量身定制。

    “如蝉之盈，如翼之渺……”她轻念。

    这裁缝……究竟是何人？她竟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到底是谁……这天下，还有人惦记着她的喜好！

    不过，不会是阴谋吧？好，我怎么会是怕呢？我都陪你们玩。

    “玑，我要这个。”

    紫衣女子惊讶地与青衫小厮对望一眼，狂喜。

    “玑，你不知道吗？光阴负责的，仅仅是远程攻击，况且是施展法术，为何还需要武器？”

    “王说要……”

    “哟！大名鼎鼎的守望者终于来了！“一个白袍公子坐在柜台后面，跷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贵公子模样。

    “少废话。”北玑此刻换上冷冰冰的口吻，“她是光阴，这是落歇。”

    看来，还有许多事情值得我去一究呢……就譬如面前这个人。

    “女娃好精致啊！女娃，以后要学着点技能啊……万一尚柬王不要你了，至少还要谋生……”说着，他竟然伸出右手，勾住烟菱的下巴！

    那双手瑕白如玉，公子风流成性。

    “滚！”烟菱一扬手，力气大得惊人，他一个趔趄。

    “女娃有话好商量，何必动手有损淑女形象啊！”

    “吾非淑女，汝亦非君子。”

    白袍公子凑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女娃还真是有个性，只怕这样下去，会找不到好夫君的……”

    “我的未来由不了你指手画脚。”

    “哟，女娃好大的口气！”

    “好了，女娃，你需何物？”他虽是对着烟菱说话，眼角却不住地瞟向北玑。

    她再次四顾：木制的厅堂，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兵刃：剑、长枪、匕首、弓弩……

    “玑，可我不晓得剑术……”

    “没关系！这世上除了他，有谁是真懂？我们都只是玩玩……”

    “他？谁？”

    北玑不接话，下意识看向落歇。

    落歇倾慕北玑，知道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人类大敌——怀俪。”

    人类大敌……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瑰皇。当初，瑰皇凭借一柄‘萧萧’，成功击败四海，也夺得了神族公主的青睐。”北玑道。

    “真的吗？”阿爹他这么英勇……自己怎么不知道，“匕首吧。”

    她没去管北玑和落歇的讨价还价，自己闲逛起来。青衫小厮……样子很是熟捻啊！青瞳妖冶，商客的阴狠，如此人物，唯忠于他！

    不经意间她看到柜台上面的一串木珠，无多余修饰，简朴不失大方。至于其用处……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武器”！

    “玑，我还要十串这个。”

    紫衣女子奇怪地看着她，不可置信。

    “拿来挂着。”不耐烦。

    “好吧。”

    “烟菱，不要不高兴嘛……算是我错，行吧？”北玑挽着少女的手臂，行走在集市上，穿梭着人潮，一个劲儿地道歉，“他是[引渡人]……在我们组织中，也算是个医生，负责将死人的灵魂安全送到彼岸，不再扰乱尘世……”

    “好了，玑，”她放轻口吻，“你就介绍一下别人吧……”

    “组织的？”

    “嗯。”

    “首先，是[王]。他是我们的领袖，其能力深不可测，不过平时专注于研究器械和药品……你看我们的[旸谷]，不单单是一个住所，里面蕴藏着许多开关、暗道……连我都摸索不出！”

    “摸索？玑，你为什么要对组织的固有财产进行摸索？”

    “呃……菱儿，一直生活在那些单调的地方，总是要想办法找点子乐啊……好了，咱们言归正传。[侯]，他是个信徒，麾下有军队，无一不是法术高强之人，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厉害了……”

    “嗯？为什么他有帮手，而尚柬没有？”不得不说，烟菱捕捉的，都是十分敏感的、充满疑点的关键词。

    “这个啊……”她顿了顿，“因为啊，尚柬王的心思单纯，顾虑不多，很信任得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难得，也不一定善有善报。”

    “……”烟菱沉默了一下，原来，他的那种天真、善良，是如此显然，以致于——很多人都捉住了这个弱点。

    “[智者]霁刺，从事教书育人。

    “[祭司]区荃，负责主持重大活动，有时，他也会到市面上传播王的功德。

    “[探子]玄迹，潜伏在魔界……”

    “什么？！”她好像被扎了一根刺，心口掠过一道殇。

    “他可以隐形，攻其不备，是魔界的大患。”

    “那怎样才可以破解？”

    “[神界]，有一盏名为[萤火]的灯，可以照射到他的外形——也仅仅是外形。不过，他的移动速度也是飞快，对此，魔界也是大费周章，但还是未能从。”

    “你听说过吗？我们之间流传着：‘光阴破速度，瑰女破身形’之说，不过呢，大家都知道，两个人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因为啊……两人各有主，光阴你，可以获得王的无上庇护；瑰皇之女，就更不用说了，她现在都不知道身在何方。”

    “为何？”

    “我也不知道啊……‘光阴破速度’，这好说，你的力量可以制约他的移动，‘瑰女破身形’，毕竟作为神与魔的后代，有能力去获取萤火灯盏吧？不过，既然同是组织中人，就没有必要去伤害对方了。”

    可笑啊……自己何来力大无穷、法术无边？瑰女之名名贯三界，实际上，也只是废物一个，处处需要人庇护！

    懦弱啊，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