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吉日吉时,穿着大红的凤冠霞帔,怎么努力也哭不出来的我,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花轿。我手中紧握着圣旨,心中怀着喷薄的喜悦以及攥心的紧张,回忆着九岁的那场相遇:卫子婴他这几年好吗?手臂上的那道疤痕,是否已经消退?他虎口的茧,是否如我一样,已成为岁月的沉淀?重新见面,我当以何话题开口?好久不见?还是可还安好?
这样的喜悦和紧张,在坐上喜床上时,更是涨上了顶点。
顶点的过后便是越来越冷的寂寥:红烛燃尽,天空泛白,太子至始至终没有出现。我绞着大红霞帔的裙裾,触目的红痕恰似我的心情。
九岁相识、十五岁成名、十七岁出嫁,我本以为我中意的他,会在这洞房里,掀起我的盖头,与我喝下合卺酒,从此,便是一生一世的相守。他可以运筹他的江山,而我可以为他,手握长枪,驻守着这盛事长歌。
然而,我的他,在洞房之夜,并没有出现。
打瞌睡的嬷嬷和丫头都醒了。新郎未出现,并没有给她们意外的惊讶。我突然明白:或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昨日那喜庆的红帷之下,注定的是一场悲剧,而我正是那只傻傻的飞蛾,一头撞进了这个悲剧之中。而且还是自愿的。
“太子一夜未来?”廊下有微微的声音传来。
“是啊,”回答的是一个娇俏的声音:“‘巾帼英雄自当如此’不过是当今皇上不拂卫国公面子的说辞。可是一个女孩子家,公然在朝堂上求婚,求的还是太子殿下,想想就觉得怪羞臊的。”
“嘘,你小声点,不管怎样,如今里面的可是咱们的太子妃。”
“太子妃又怎样,能与男人厮杀的女子,必定是只母老虎,更何况咱们太子中意的太子妃可不是她!”
陪着的嬷嬷实在听不下去,出去训了起来:“大清早的嚼哪门子的舌根,来人,把这两个不安分的东西全部撵出去。”
我手心已握出了汗:那句太子中意的太子妃可不是她如一记闷棍,给了我重重一击。我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一点:我与卫子婴已八年未见,当初那句稚言,我将它当成了承诺,可是他呢,如果他早已忘了,不止那句话,如果连我,他也一同忘了,如今的这些是不是已经成了我的一厢情愿?
光线突然一暗,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我知道是他,尽管这明亮的眸中,已没有当初的稚气,尽管这微红的唇中,已不是当初那般苍白,可我知道是他。
“卫,子……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呼出他的名字。
来人并没有想到我会直呼他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却马上回过神来,一抹戏虐浮上嘴角:“军营中出来的人,都这么直接么?”
他,果真不认识我了!我果真只是一厢情愿!一丝尴尬涌上心头。
许是看出我脸上的尴尬,卫子婴稍正身形,说道:“快换身衣裳吧,待会还得去拜见皇祖母和父皇母后。”说完留下呆滞的我,转身便走了。
喜悦的顶点,到失落的洼地,转换不过一夜之间。我按下心头万千思绪在嬷嬷和丫头的伺候下,更衣前往文华太后所在的长乐宫。许是一路太过寂静,卫子婴突然说道:“那个昨晚,一不小心喝太多了,然后就忘了自己大婚。”我默默的点头。卫子婴张了张嘴,终是再次沉默了下来。
文华太后见到我,很是和蔼。见我行完六肃三跪三拜的大礼,便笑道:“你班师那日我还在跟卫国公说要给你挑个好夫君呢,不成想,我倒是给自己挑了个好孙媳。”
然后便是皇上与太后,依旧是行六肃三跪三拜。皇上一如既往的亲和,随便问了几句卫国公的身体,然后便出去了。倒是王皇后,也就是卫子婴的生母,拉着我的手,先是问了我新婚之夜可好,我脸一红慌忙别过头去,王皇后以为我是新妇羞涩便也没问下去。然后又问东宫人手可还够,又道子婴自小个性倔强,与她不甚亲近,而我作为他妻子,日后定要相互扶持,争取早日开花结果。如此絮叨了半天,又留了饭。等从长宁宫中出来时,已到了未时。
刚出长宁宫宫门,旁边一个看似等待许久的小太监,慌忙准备迎上前来,看我在侧,又迟疑着退了回去。
我识趣地对卫子婴福了一幅,说道:“在漠北时,便常怀念这帝丘的风景!”
卫子婴接道:“那便让小印子陪你四下转转吧!”说话间,叫小印子的小内监便向前来搀我,见我摆摆手,便老老实实地领着我往前走了。
我本来就只是随便找的借口,加之元月里的园子实在没什么好景致,随便逛了两圈,便觉得索然无味,想想回去也是尴尬,于是找了一处亭子坐下,捡了几颗石子,在石桌上,对起阵来。正杀得昏天暗地,对面的石凳却是人影一闪,抬头:一位八、九岁的鹅蛋脸姑娘便坐到了对面。
“你便是太子妃嫂嫂吧?我叫卫璃,大家都叫我璃儿,太子妃嫂嫂便也叫我璃儿吧。”
原来是父皇的十八女珞璃公主,我笑着问她:“璃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园子里玩?”
卫璃嘟着嘴说道:“刚准备找太子哥哥玩的,可是嬷嬷告诉我说,太太哥哥新婚,是要陪太子嫂嫂的。我就只能自己出来逛园子了,可是太子嫂嫂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太子哥哥又在哪呢?”
我闻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幸好卫璃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答案,看到我手上的石子便将整个人都凑了过来:“太子嫂嫂也喜欢玩抓石子吗?我可会抓石子了,九姐姐那么大了都玩不过我。父皇还特别赏给我八颗玉子儿。每一颗上面都刻着我最喜欢的花儿。等我有空拿来跟太子嫂嫂一起玩。”
真是个热情的小丫头,像极了我八、九岁时的我。一想到从前,我的笑容又慢慢的隐了下去,九岁和十七岁,究竟相差了多少?
一旁的卫璃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好奇得问她:“璃儿怎么不说话了?”
卫璃像个小大人似地牵起我的手说:“太子妃嫂嫂,你是不是不开心了呢?有一次太子哥哥也像你这样,笑着笑着突然便不笑了,璃儿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可是父皇却给他指定了另一个姑娘,所以他觉得很烦闷。太子妃嫂嫂,你说喜欢是什么啊?为什么父皇指给太子哥哥另一个姑娘,太子哥哥就不高兴了呢?”
我一时哑口,思索很久才犹豫地蹲下来对卫璃说道:“因为,额,比如,你很喜欢跟你太子哥哥一起玩,但是有一天你父皇不让你跟太子哥哥玩了,而让你跟一个你不认识的哥哥玩,你会不会不开心呢?”
“既然你明白,当初为什么还要求皇上的赐婚?”身后突然炸起一个声音。卫璃一看我身后,立即开心得跑了过去,甜甜得叫了一句:“太子哥哥。”
我努力稳了稳哆嗦着的双手和情绪,良久才缓缓站起来,回视着来人的面孔说道:“对不起,我并未想到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