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第四章: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便是在那一天见到了林雪，那样的柔婉，那样的清丽，恰似二月山谷里最清雅的幽兰，风吹过便隐隐传香。

    她微笑着看着同卫璃打闹的卫子婴，那样的专注，彷如她的世界只剩他。

    我缓缓站起身，努力稳了稳哆嗦的双手，脸上浮出最得体的笑容：“想必璃儿口中太子殿下喜欢的姑娘就是她了？”

    美人脸上一红，正要跪下，卫子婴扶住她说：“雪儿身体不好，便不用跪了吧，想来太子妃也不会在意这些。”美人的脸更红了，为难地向我福了一福，小声地说道：“奴婢林雪，拜见太子妃。”

    看着面前的一双璧人，我如同嚼了一颗五月的杏儿，苦涩从舌头一直淹至心底，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卫长歌，你当初为什么就没长脑子呢？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做太子妃的时候，我没觉得羞愧；洞房花烛夜一人守天明时，我亦没觉得羞愧；因为我总觉得感情是件坦坦荡荡的事情，即使偶有挫折，但最后都会是欢欢喜喜的样子，然而现在，对着卫子婴和林雪，我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一回太子宫，我便将自己锁进房内。睡了个三天三夜，仿佛只有睡觉，才能将这些羞耻和不安，全抛诸脑后。据后来丫头的描述：我睡觉的架势吓到了卫子婴，他甚至还寻了太医来。等到太医确认我只是睡着了，卫子婴的黑脸才稍霁，抛下一句‘猪也没这么能睡吧’便走了。我听闻之后又是尴尬，又是好笑。本想解释说自己行军打仗时，几天几夜不睡觉，连睡几天几夜都是常态。后来想想，解释这些干嘛呢？他的眼里只有那株二月的幽兰罢。

    这一觉有没有排遣掉羞耻和不安我不知道，但是醒来之后，我的生活倒是不太一样了：先是王皇后指了一名叫初心的丫鬟给我。我自幼长于卫国公府，卫国公一届武将，不习惯让人伺候，因此除了做饭的嬷嬷，府中并没有伺候的丫头。我嫁入太子宫也没有配备陪嫁丫头。王皇后的这一安排，让我感到了几分贴心，。加上初心做事谨慎，一切打理得我甚是满意。

    然后就是，某天夜里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惊觉有人爬上了我的床，便一掌劈了过去。等到初心提着灯进来时，我才反映过来躺着的那位居然是太子殿下。卫子婴醒来后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愤恨地问道：“为什么你昨晚没有睡得像只猪？”

    我讪讪地回道：“我怎么知道你大半夜会去爬我的床？”

    卫子婴的脸涨成猪肝色：“你到底有没有做太子妃的自觉？”

    我尴尬地小声嘀咕道：“诚然，是我错了，但是你也太弱了，我就那么轻轻地……”眼看对面人的脸色越来越青，我硬生生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卫子婴怒极反笑：“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在朝堂上请婚了。因为除了自请，你根本就嫁不出去。”

    这话戳了我的痛处，我装作没听见，只是回头让初心招呼了下人，将卫子婴抬到了林雪处：哼，卫子婴，我嫁不出去，你自去找你的温柔乡好了。

    我的心情很是不好，想到卫子婴说的那句“因为除了自请，你根本就嫁不出去”心情就更不好。初心看我拿着兵书，良久也不翻一页，便倒了杯热茶过来：“从前听旁人说起太子妃，奴婢总觉得定是位英武威严、铁血决断的巾帼，如今看来，太子妃也如花木兰般，尽管‘弯弓征战作男儿’，但是‘梦里也曾与画眉’”。我呆了半晌，才惊觉自己居然在闹脾气。我从来便以为，自己的脾气早在十五岁那年，在浴血的战袍下，已消失殆尽，而如今看来，我的梦里是不是也经常做着与画眉的事呢？是因为卫子婴吗？这样一想，居然就睡不着了。

    刚有睡意，恍惚中听到如雷的鼓声，我眼也没睁开，一个打挺就跳起来去摸战袍，摸了半宿才想到：这是在太子宫呢，哪来的战鼓？睁开眼，却见卫子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愤恨地举起手掌便要劈过去，他早有防备，闪身躲开了：“别闹了，今天归宁呢！”

    归宁？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成婚已有九日了。忙急急唤了初心过来帮我洗漱，卫子婴在院子里面摸着皮鼓，显得颇为得意：“就怕叫不醒你，看来我想得没错，军营里出来的人，对鼓的声音最敏感了。”我攥紧手中的绣帕，拼命忍住掐他的冲动。

    去卫府的路上，许是看出我不高兴，卫子婴也没说话。我深吸一口气，确定情绪如常了才缓缓说道：“对一名士兵来说，只要听到战鼓声，即便是只身一人，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是必须前进的。也许太子殿下不太明白鼓声对士兵的意义。但是长歌还是恳请太子殿下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看我如此严肃，卫子婴沉默了半宿，终于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归宁的我自然是高兴的。在太子宫的这几日，我从兴奋的巅峰一跃到失落的洼地，从满怀期待的新娘到惊觉自己成为别人感情的破坏者，其中的酸涩和苦楚一言难尽。这样的酸涩和苦楚让我在见到家人的时候，差点掉下来泪来。卫国公和父亲一如既往地恭谨，母亲终归是女子，从看见我的那一刻起便抹着泪。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有戚戚。卫子婴的手突然穿过宽大的袖袍，过来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我一怔，他却是神色如常，让大家起身，如果不是肌肤之间真真实实的触感，我简直要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