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 第十二回邻家有女初长成

    二人跟随众人绕过照壁，眼前现出一座极大的庭院，院子正中一条白玉条石铺成的甬道，左右宽有两丈。甬道旁摆放了两排半人高低的盆景，形态各异，翠绿明艳，二人也叫不出是什么奇花异草。盆景之后分摆八口大缸，想是储水之用。再两旁是两排耳房，不住有下人进出忙碌。

    甬道尽处乃是一座门厅，这时从门厅中迎出一个人，年纪四五十岁，看穿着比一般家丁要好些，想是管家一类。那人一见姑娘，登时满面堆笑：“三小姐，我的小祖宗呦，您可回来了！老爷都急坏了，差点要了我的命啊！你要是再不回来，明年今天你就得给你成叔烧周年啦！”

    那姑娘闻言笑道：“成叔，你可别唬我啦！我爹才不舍得要你的命呢！你死了，这一大家子事谁管啊！再说，我也不能答应啊！他要是难为你，我就跟他断绝父女关系！”

    那个叫顾成的管家听她这么一说，也被逗得哈哈大笑。再朝她身后一看，正瞧见近禅和公孙帏二人，便问：“这二位是？”

    姑娘神秘一笑，道：“这位道爷可是个高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什么都没说呢，他就知道我是跑出去的，还知道我是为什么跑得，你说厉不厉害！我这次本不想回来，也是这位道爷说我再不回来恐怕家中将有大难，我这才急忙赶回来的。至于我的婚事，也想请道爷算一算，看看合适不合适。”

    公孙帏听这姑娘侃侃而谈，说得自己都觉得这是真事，心说乖乖不得了，这丫头说谎的本事与自己不相上下啊，这次也是棋逢对手了。

    顾成听三小姐如此说，不禁皱了皱眉。他为人精细，家中事物无分巨细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与外面江湖市井的事也略知些门道。他心知虽然江湖上打着出家人旗号算卦骗钱的不少，可也有高人是有真本事的。看这位胖道爷，背着个大葫芦，衣着邋遢，举止不端，身边那个年轻人虽也衣着肮脏，倒是眉目清秀，有些仙骨的模样。暗忖江湖上倒有些高人故意假作颠狂，隐藏行迹，所以当下也不敢太过小觑，抱拳道：“二位仙长，在下顾成，是这顾府的管家。有劳二位仙长送我家三小姐回来，一会我回禀老爷，一定重重答报！”

    公孙帏心下大喜，表面上却不能露出来，淡淡道：“无量寿……寿佛！出家人不贪黄……黄白之物，只求能度……众生。顾管家好意，贫道心……心领了。”说罢略一点头，倒真像是为出尘脱俗的高道。

    顾成见状，心下不由得又信了几分，笑道：“仙长说的是，凡人无知请道家莫怪。二位仙长请在此稍坐，待我去回禀老爷，再请二位正厅叙话。”说罢，转身引着那姑娘向内里走去。

    公孙帏见人都走了，这才大刺刺往椅上一座，冲着近禅笑道：“兄弟，这回咱哥俩发……发财了！一会进去你什……么也别说，瞧我的。这一票怎么不得赚……他个三……三五百两的！”他直说得眉飞色舞，顺手在身边茶几上拿了个茶碗，到了杯茶咕噜噜喝了个痛快。

    近禅闻言皱着眉头，心中总觉得不妥。想要劝说劝说，又知道自己讲理绝讲不过公孙帏，正在为难，忽见顾成从门口进来，满面堆笑道：“二位仙长，我们老爷有请。”

    公孙帏起身整整衣襟，大踏步便走，近禅无法，只得紧随其后，心说看他这次怎么了局。

    进到二进院子，不似刚刚那般宽大，却更显精致。两旁有两个月亮门，想是通往其他地方。院当中是一个花坛，坛中端立一块太湖石，玲珑剔透，颇有层峦叠嶂之感，看来不花大价钱、大精力是绝得不来的。绕过花坛，便是正厅，飞檐起脊，雄伟非凡。

    顾成引着二人进到大厅，只见厅堂十分宽广，正中挂一块紫气东来的匾额，匾下一副松鹤延年的巨幅立轴。立轴下一张条案，两旁一对太师椅，左手的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衣着华贵，看起来很是和善。他的身后正站着那个被称为三小姐的姑娘。上垂手还坐着两个人，两人未及细看，那老者已满面堆笑，起身抱拳道：“二位仙长，老朽顾昀，这边有礼了！多谢仙长送小女心然回来，她呀，被老朽宠坏了，让二位见笑了，快请坐，快请坐！”

    公孙帏与近禅还了礼，顾成将二人引到客位，众人落座。二人这才看清，对面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男子。穿紫锻锦袍的年约二十五六，颇为英武，看长相与顾昀有几分相似，料想应是顾家的公子。

    再看身旁那个穿大红团花袍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皮肤黝黑，瘦小枯干，八字眉，两条细眼还有些吊眼梢。鼻塌无梁，嘴倒是不小。一脸的憨笑，也堆起一脸的横纹，让人更加看不出年纪大小了。

    二人正在猜测，顾昀一指那紫袍青年，开口道：“在下还未介绍。这是我的二儿子顾昭然，这一位”，他抬手一指那红衣黑面的小老头，“这是侯家的公子侯陶，也是小女心然未来的夫婿。”

    公孙帏与近禅闻言都大吃一惊，心中暗想，难怪那三小姐顾心然要跑，如此伶俐秀气的姑娘居然要嫁这样一个人，换了谁恐怕都不会愿意吧。当然，这话只能心里想想，嘴上自是不能说的。

    公孙帏打个稽首道：“贫……贫道公孙帏，这是我的师弟迟……迟近禅。我二人云游……天下，刚自东海蓬……蓬莱岛回来，得遇三小姐，想是与贫道有……有缘，便稍做……点拨。既然三小姐已经觅得……佳偶，如蒙不弃，可否让贫道为两人占……占上一卦？”

    近禅听公孙帏又说起蓬莱岛的事，不由得想起江酩戏耍他的事，差点笑出声来，心说但愿这次别再露馅了。再看顾昀，果然面上十分惊异，问道：“二位仙长是从蓬莱仙岛回来的？那不是仙岛吗？难道二位也是……？”

    话还没说完，公孙帏急忙摆摆手，道：“顾居士，天……天机岂可泄露！意会可矣，意会可……可矣！”

    顾昀见状又信了几分，忙道：“是是是，仙长说的是！那便劳烦仙长为小女占一卦，看看与侯公子可是佳配？”

    公孙帏刚要答言，侯陶“噌”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尖声尖气道：“哪儿来的江湖骗子，充什么大仙！还蓬莱仙岛，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大罗金仙从天而降呢！我与顾三小姐那是青梅竹马，从小便在一起玩起来的，这天作之合，还用你个江湖骗子算什么算！”

    他还要再说，顾心然厉声喝道：“侯陶你要脸不要，谁和你青梅竹马！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模样！这里不是你们侯家，轮不到你撒野！”

    侯陶听顾心然一通奚落责骂，不但不怒，反而十分受用一般，痴痴笑着坐了下来。顾昀却觉得女儿有些过分，那侯家毕竟是城中大户，总不好轻易得罪，低喝一声：“心然，不得无礼！”顾心然不便再骂，气鼓鼓地涨红了脸。

    这时，顾昭然缓缓道：“爹爹，侯公子所言虽有些过分，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二位张口便说从仙山而来，此事确实难以取信于人。若是来历不明，如何能让二位替舍妹卜卦呢？”

    近禅闻言心说，完了！看来这“蓬莱山”三个字是要命的符咒，每次公孙帏一说这三个字，非但骗人不成，反而都要惹些麻烦。这次恐怕又要被人送官了！

    可公孙帏却是不慌不忙，笑道：“也……难怪你们不信，毕竟仙……仙凡有别，仙家之事岂能让凡……凡人擅窥天机！这……这样吧，贫道看顾公子举止利落，好像也练……过些功夫。我这个小师弟，能……耐远不及我，却也懂些仙……仙家的练气之法。你不妨打……打他一拳，若能将他打……打倒，贫道转身就……走，再无二……二话。”

    顾昭然见近禅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虽然眉目清秀，有些脱俗神采，可身材着实单薄。自己也曾拜过名师，下过苦功，恐怕这小道士接不了自己一拳。正要拒绝，却见近禅淡淡然站了起来，走到厅中冲着自己施了一礼，说一声请，双手剪臂背在身后，再不动了。

    原来近禅听公孙帏说让人家打自己，心中暗恨道：好你个牛鼻子，自己挖坑让别人跳，你自己怎么不挨打！可转念又一想，江酩说自己的内息很盛，对方若不是玄门中人，恐怕伤不了自己。反正挨打不痛，索性就帮公孙帏一回吧。这才站到了厅中。

    顾昭然一看那小道童已然站到厅中，自己若不上前倒是打了自己的脸了，想罢刚要起身，一旁的侯陶却窜上前去，回身笑道：“顾二哥，不如让我试试吧。反正咱俩本事差不多，我打也就等于你打了。”顾昭然无奈，只得点点头。

    侯陶绕着迟近禅来回转了两圈，上下打量了个十足。心想你们两个江湖骗子，我非得打折你几根肋骨，让你们当众丢丑，省得在这掺和我和三小姐的好事！想罢，在近禅面前一扎马步，猛提一口气，运足十二分的气力朝近禅左侧软肋便是一拳。

    顾心然惊得“啊”一声低呼，恐怕这一拳怕要将这个瘦弱的小道士打死了。正暗悔自己没有开口阻止侯陶，猛见侯陶向后疾飞向自己的椅子上，把个檀木的椅子压了个粉碎。侯陶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出拳的右手像是不能动弹了。此时手也疼，屁股也疼，只剩一只左手，也不知该揉哪一个，胡乱摆个不停。

    再看近禅，却像不曾挨过打一般，整整衣襟朝顾昀和顾昭然作了个团揖，从容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顾氏父子早惊了个目瞪口呆，心说这小道士好厉害，若不是修习了仙家法术，这么单薄的一个人如何挨了一拳却全然无事！当下再不怀疑了。顾昭然忙去扶起侯陶，问他怎么样了，侯陶龇牙咧嘴只是哎呦，也说不出话。顾昀马上让人去请大夫，不一时大夫来看，说是手腕骨折，给上了药打了夹板。

    侯陶哪里知道，还是自己功夫稀松，这拼尽全力的一拳也没什么力道，才只被反震个手腕骨折，不然轻则内伤，重则丧命，哪还能在这“哎呦”。

    顾昀本意让人送侯陶回府修养，可侯陶说什么也不走。他心知，这两个道士怕真有些本事，此时已得了顾家人的信任，若他们一会真的占出卦来，说自己与顾三小姐不宜成亲，自己之前的努力岂不全都白费了！所以任顾氏父子如何劝说，自己死活不走，说什么也要看公孙帏卜卦，挂着夹板，捂着屁股，站在一旁。

    公孙帏见火候已到，笑道：“诸……位对贫道可还有什么怀……怀疑么？”

    顾昀尴尬笑道：“仙长说笑了。侯公子不过是想见识见识仙家法力，没想到贵师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神通！想来仙长您的能耐就更大了！请仙长快些替小女卜卦吧！”

    公孙帏正要答言，忽见一个家人匆忙跑进大厅，向着顾昀施礼道：“老爷，朱公子来了！”

    顾心然闻言一皱眉道：“他怎么也来了？你去，告诉他我家有客，没空搭理他，让他回去吧！”

    顾昀也是一脸为难，却知绝不可像女儿所说这般处置。略一沉吟道：“既然朱公子也来了，那就请他进来吧！正好有仙长在，不如让仙长一并算算，看看他与心然有没有缘分。”

    家人领命去了。公孙帏闻言倒是十分诧异，问道：“顾老爷，这个朱……朱公子……”

    顾昀脸上一红，尴尬笑道：“这个朱公子嘛，也是小女未来佳婿的人选。”

    公孙帏闻言再也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令……令嫒果然是人中之……之凤！这也合情入……入理，一家女百……家求嘛！正好贫道一齐算……算算，看看谁和三……三小姐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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