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修车棚下,天已经黑了,店铺人家都关门闭户休息了。阳春四月,晚风习习,天虽不寒,夜色中依然夹着凉气。
老张收拾好车子,凳好铺板,玉芬铺好床,一张简单的单人床,老张让玉芬先睡,自己披上大衣,习惯地坐上三轮,趴在仪表盘上打盹。
只有星星在天空中眨着眼睛,不知从谁家飘来阵阵的桃花清香。玉芬翻下身子,车子也跟着摇晃。
“咋啦,铺板硬了?”老张问。
“睡不着,想那个年轻媳妇挺可怜的。你说这女人一辈子要是嫁错人了,该会受多少委屈呀!”玉芬感慨地说。
“这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老张说。
“是呀,女人个个都命苦啊!”玉芬不觉一声长叹。
“哪能呀?女英雄,女老板,后宫皇妃,世界选美大赛哪个不是女的呀!如今女人是名副其实的半边天了!谁还敢小看女人!那他一定是瞎了眼!”老张一番康慨陈辞逗得玉芬咯咯地笑起来。
“你个黄土埋脖的老东西还知道这么多。”玉芬笑着说。
“这都是以前看电视上说的,如今漂泊在外,也有两年没功夫看电视了。”老也不觉长叹一声,于是改口问道:“玉芬你男人怎么没的?也该有个孩子中呀?”
玉芬口打唉声说:“这都是命呀!我五十二岁时,男人出车祸走了,如今过去两年了,只有一个女儿,今年大学毕业要考研,我怕耽误她学习,才找个借口说回老家把地交给一个侄子种。只是每过两个月给她打过去些零花钱,等她考上了,再把学费给她打过去。”
老张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也没想到世上还有和他一样悲惨遭遇的人。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人生在世,苦海无边。
“男人去世也怪我们只顾挣钱不要命了。”玉芬只顾自言自语着,“那时候我们做着建材生意,收入不错,整天忙的脚不粘地,也没空照顾孩子,更没功夫生孩子,女儿满月就让她爷奶照顾。后来买了两辆卡车聘了两个司机跑运输。司机都是白天的活,夜里不干也不跑长途。那次包一个工地的建材,人家急等第二天用料,我们这边缺货,没办法供货商送不来,我们两口子就连夜开车去nmg一趟拉货。唉!”玉芬又叹口气,声音有些哽咽。
虽然没往下讲,老张已经猜到悲剧即将发生,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又把大衣往上披了披。
只听玉芬接着讲道:“回来的路上可能因为疲劳驾驶,下坡时车撞上了山坡,他一惊急踩刹车,开了车门让我跳下去,可是刹车随后失灵,货车撞断三根护栏翻了下去……”
玉芬擦擦眼泪,又一声长叹道:“我当时就吓昏了,等醒来时已被送到医院,医生告诉我男的已经不行了。我哭的死去活来,后来直接把男人埋在了当地的公墓。因为女儿上大学去了暂时没告诉她。公公和婆婆七十多岁,经不起打击,两年里先后去世了……”
老张的心也仿佛碎了一般,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大雪又加霜,穷人咋就这样命苦啊!想想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眼泪哭干,如今竟然还有比自己更悲催的,天理何在呀!不觉一阵咳嗽起来。
玉芬忙起身给老张倒杯热水,水从口中流到心里,老张顿觉浑身暖了起来。
“你到被窝里暖会儿,别冻坏了身子。”玉芬关且地说。
“不用,没事没事,你快躺下,我习惯了,你跟着受罪,病了可咋整。”老张说。
玉芬咯咯一笑说:“我也不是消消器,一碰就碎了,咋说也是死里逃生过来的,没那么脆弱了,倒是你平时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要生病了,可没人替你受罪。”
“哪能呀,我也是从风雨沧桑中爬过来的人,苦难耐何不了我。”说罢老张和玉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繁星点点,花气袭人,两颗饱经人世沧桑的苦心相互依偎温暖。男人爱过女人也恨过女人,但终究要爱女人,女人恨过男人更爱过男人,但终要依靠男人。
生活在无依无靠的漂泊之途,那辆电动三轮车和那个散发热气的烤炉,是老张唯一的财产。做梦也没想到竟然遇到如此痴情的玉芬,为他做饭洗衣,老天也真会把苦涩之人放在一起,真是天下之大啥事都有。
玉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老张也就觉得打了个盹,东方天空已发白,公鸡啼叫之声四处响起。抖了抖大衣上的晨露,又在烤炉里添上新的木炭,迎着清早的凉气,老张沿街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一大早那些做建筑活的已经行驶在去工地的路上,三三两两有上早读的学生,也有起早锻炼身体的,不过这样的小镇重视的不是太多,也没有公园,只有公路和公路两边的农田。
几家卖早点的早已经把火打开,小笼包子在炉子上冒着热气,八宝粥已经熬出香味了。炸油条的正烧着油,准备好面了,做煎饼的,炕油馍的,蒸水鲜包的,都已经上了锅,很快就能为那些出生意行的,及过往行人提供可口的美食。
老张也不知这小镇叫什么名,更不知这小镇有多少人,从家乡出来快两年了,也不知过了几个县到过多少镇,反正出不了国,到哪还不都是中国人。边想边走,只见一辆小轿车停在路边的理发店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三十多岁,一身睡衣装。女人开了店门进屋,又锁上了。开车的没下来,也没鸣喇叭,见女人进了屋就开车走了。
老张慢慢地走路,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并未多想。街道上行人稀少,薄雾如纱一样,天渐渐大亮了。转了一圈回来,那些早点店门前已经有客人开始吃饭了。
于是老张买了两块钱的三角包,又称了半斤葱油饼向车棚走去。他知道玉芬起床后会和点面稀饭,北方人尤其老年人,是离不开面稀饭的。
来到车棚,电车早已充满电了,老板也开始出生意了,老张谢过老板,收拾好东西,把车推到路边的空地。
小煤火炉上的钢锅里,玉芬已经和好了稀饭,老张放上筚子把包子和油饼放里边,开始烤起了红薯。
这些红薯都是提前洗好凉干的,烤时干干净净,即便把皮子吃了也没事。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大早过了两队婚车,竟然有人从车里向老张撒了一把喜糖。老张是不吃甜食的,但是人家撒了,他还是像孩子一样把糖一个个捡起,有一大把。
玉芬办完事回来,老张说:“这有喜糖你能吃不?”
“今天是五一,又有结婚的,我刚才还看了一家呢!十辆清一色的奥迪,如今的年轻人真是有钱了!”玉芬感慨地说。
“有什么钱,就会烧摆爹娘老子的血汗钱,租一辆好车最少五百块,十辆就是五千块,再加上请个响,唱两天戏,一万块钱摆排场还不够!”老张愤愤地说。
“人家自然是有钱,轮不到我们替他们发愁,吃饭吧,吃完了干活。”玉芬说。
他们吃着饭,红薯已经烤差不多了,冒着香甜味。东边的天空,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暖暖的照着大地。
“我刚才去了趟邮局,给闺女打去两千块钱,如今没法联系,临走时我只告诉她每隔两月给她打两千块钱,等家里安排好我就去找她,可现在也去不成了。”玉芬边吃饭边说。
“咋去不成呀?你现在就可以去看看她,钱要不够我这儿还有点,你只管拿去让孩子用。”老张说。
“我去了你可咋整?我还真担心你这把老骨头呢!再说了,我回来上哪找你去?整天像个浮萍东漂西荡的。”玉芬埋怨着。
“闺女在哪上学呀?”老张问。
“tj一所大学,学什么工程设计?你说一个女孩子学这干什么?”玉芬说。
“上大学就是好样的,学什么专业都不错,她们有她们的眼光,我们老了是跟不上时代喽。”老张笑呵呵地说,“我吃完了,你收拾下东西,我去去就来。”说完老张头上街去了。
玉芬收拾着锅碗瓢盆,也不知老张要去干什么,没问。不多时老张兴冲冲地回来说:“玉芬这下你可以放心地去看闺女了,我买了两部老年手机才六百块钱,你拿一个,到了地方再给我打电话,闺女要有手机就算了,要没有我再出钱给她买一个,这两个号码卖手机的都保存好了,这下联系就方便了。”说完老张头呵呵地傻笑着,像个开心的孩子,把一部好看的女式手机递给玉芬,“你看看中不?”
“唉呀!你瞧瞧不让你花这钱就是记不住,我把这??手机钱给你。”玉芬边说边要掏钱。
老张忙拦下说:“不用客气了,花钱徒个方便,你说咱们这样的挣点钱再不花到正地方,那要钱还有啥用?”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卷钱递给玉芬,“这是一千块钱,你留着路上用,闺女要缺钱,回头你打个电话,我再想办法。”
“你留着吧,挣钱不容易呢!我哪能再要你的钱。”玉芬推了过来。
“看看又说傻话了不是,你我还分什么彼此呀,你都自愿以身相许了,虽然没有名媒正取,但我们已经结成一家人了,这一家人哪还用说两家话,拿着,镇上有进城的公交,你坐车进城,买去tj的票,先看闺女去,我等你消息,你别老担心我,以前这么长时间我不是走过来了。”老张说完,让玉芬简单收拾下,刚巧来了辆公交车,老张把玉芬送到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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